学车记

在要不要学车买车的问题上，一段时间我态度非常明确，坚决不学不买，还写过《今生不买私家车》一文。怎奈时事变迁，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年近半百，忽发奇想要学车。
下决心学车，是去年年底。那时候，公安部“123号令”还没出台，12月20日报名时我拿到的是旧版书。为了准备科目一，我非常认真地看书，在电脑里做题，直做到每次都能得满分，但科目一考试的通知迟迟不来。一次次催问师傅，他说快了，马上。一个马上就到了2013年1月23日。
科目一考试的地点在车管所。之所以要等那么长时间，一是题库要更新，二是凑驾校的专场。上了五楼，坐在电脑前开始答题的时候，我浑身僵硬，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非常小心地，一道接着一道往下做，却始终不见有对错提示。平时练习不到8分钟就可以答完，我竟用了半个多小时。点了“确认”键，忽然跳出个鲜红的“100分”，巨大的喜悦攫住了我，但我还是不露声色地出了考场。考过的兴高采烈地议论，没考过的黯然离去。更新以后的考题好刁，通过率非常低。元旦收假后考试的，通过率不到百分之五，到我们考试那几天有所回升，但也还不到百分之五十，很多人为自己能考到90分以上沾沾自喜，没想我到我却考了个满分。有个年轻人非常得意地跟别人炫耀自己的96分，一打听我的成绩，他忽然就不说话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师弟，叫袁鸿章，典型的好为人师，说地上的事他全知道，说天上的事他知道一半，甚至强不知以为知。他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每天中午去练车。
接下来要学科目二，也就是场考。新的考试大纲取消了以前的桩考，把倒库合并到场考里，一共考五项，分别是倒库、侧方停车、直角转弯、曲线行驶、半坡定点停车和起动。报名的那天，我跟师傅说我很笨，别人也许一个多月就能拿到驾照，我准备花一年的时间学。师傅说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还鼓励我说，有一个来自山区县的老汉，都六十多岁了，人家只用了35天就拿到驾照了。我第一次上车是1月28日，去之前先给我带的几个学生上了两节课，等我骑了电动车赶到驾校，已经10点半了。师傅把车开到僻静处，他坐副驾，让我坐正驾。他也没教怎么识别汽车零部件，就直接让我握住方向盘，踩住离合和脚刹打火。我问他，离合脚刹都在哪啊？好在师傅对我这样的菜鸟很耐心，一一指给我。然后他说慢抬离合，走。好奇怪，一松离合就走了，怎么不用加油啊？师傅说那叫半连动，汽车在一挡行驶，不用给油也能走。从没摸过车的人，一下子把车开走了，感觉好兴奋！
学车第一天，师傅让我练直进直退，转弯打方向，在迷宫一样的场子里随便开。我练得很认真，进步很快，师傅就多教了我一点东西：看见没有，车盖上左面那根筋，它表示你的左轮子压在哪里；你再看雨刮器上面那个铆钉，它表示你的右轮子压在哪里的。我完全蒙了，师傅，什么是车盖，车筋是什么，雨刮器铆钉又在哪里？师傅没有对我的愚昧无知表示失望，他走下车一一指给我看，还告诉我，开车最重要的是车感，就是空间感，一定要知道两个轮子压在什么地方的，这样才不容易出事。
第二天，师傅把车顶起来，让我们练习打方向，十字交叉法，我没练到几次，师傅就说可以了。后来我就看他们练侧方停车。那是几个准备考科目二的人，有小郑、韩国娃、黄艺馨三个。小郑是补考，韩国娃在韩国留学，黄艺馨也是大学生。他们练，我就在旁边琢磨，等到他们都不想练了，我说让我试试看。没想到我一把就倒进去了，真神奇！小郑说，你好厉害，师傅没教你就会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考试了。可当我再来一把时，却无论如何也倒不进——只凭感觉开车是靠不住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每天都非常认真地练车，一项一项严格按师傅的要求去做，手艺一天天在进步，车感也一天天好起来了。对我来说，侧方停车、半坡起步、直角转弯、曲线行驶都不难，难的是倒库，十次总有一两次倒不进去。后来我渐渐地学会了校方向，不管进库门的时候两边距离有多宽，我都能把车稳稳地停在库里面。我似乎可以考科目二了，可按规定科目二必须在科目一二十天以后考。
练到第7天的时候，我陪小郑他们三个去车管所试场。师傅让他们三个先试，轮到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借着场内昏黄的灯光，我沿着侧方、半坡、直角、曲线的流程走了一遍，居然全过。师傅夸我悟性好，开车有天赋。小郑也说不跟她一起考真是可惜了。那天晚上，我就差倒库没有试——练库的人车排了好长的队，要试的话估计我也能过。第二天，小郑他们三个全过了。
忽然就到了年关，师傅说从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初七放假，正月初八早上八点开始练车。分别的时候，我祝师傅春节快乐，他说让我过年期间找个车练练手。正月初三，走亲戚到了大姐家，外甥女把她的奥迪Q5开到汉江边的工业园区，那里人少、僻静，她陪我在那练车。自动挡的车太灵了，太好开了，可是考试是手动挡啊！一个外甥女婿开着他的手动挡桑塔娜，我让他教我百米加减挡，他是老司机了，居然也糊里糊涂的。回去的时候，我开着手动挡直到新国道转盘那才下。那是我第一次开车上路，算是破了胆吧。说真的，第一次开车上路，看见前后左右都是车，我紧张极了，手脚是僵硬的。
正月初八早上，我按时赶到驾校。等到九点多，一个教练车也没来，都还在过年呢。给师傅打过电话后，他来了，把车交给我。我开着车在场子里乱转，手痒痒的，好多天没摸车了，那种感觉真好。那天早上，我重点练习倒库，可试了几次，再怎么都倒不进去。我跟师傅说，恐怕是我过年把肉吃多了，油水把心糊住了。师傅也不笑，只是说正常正常，太正常了。
师傅姓张，个子很高，比我大七岁，是个严肃的，甚至很严厉的人。过完年以后，来练车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最多的时候有十一个，其中有七个是准备考科目二的，师傅把名都给我们报了。师傅让我们轮流上，一人两把。即使这样，每个人顶多轮到两次。等待的时候，师傅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些小凳子，让我们坐下来休息。我们在一起聊天，有时请教他一些问题。背过师傅，有人会议论，你们发现没有，师傅过完年以后脾气好多了，这是为什么呢？说这话的是郎，一个泼辣的东北女人。她说以前师傅的脾气很坏，动不动骂人，什么“神经病”、“白痴”、“瓜挨球的”……有几次都把她骂哭了！我说，总是你笨，师傅才会骂你的。郎说，我笨啊，哪有你聪明，师傅说你开车有天赋，我看他从来就没骂过你啊！我说师傅是没骂过我，而且对我很耐心，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上车前去他家拜访过他，行过拜师礼的，前天我还给他拿了两盒铁观音。听我这样一说，他们恍然大悟。为了多争取一点练车时间，有人给师傅买饭吃，有人学我一样从家里拿茶叶给师傅，还有人主动帮师傅干活，像平整场地，搭棚子、画线什么的。
抱怨过后，郎又说我们师傅的好。我们师傅十八岁就开车了，他技术过硬，教得认真，来他车上学车的人也是最多的。去年冬天，师傅生病住院了，他我们几个学员交代给陈师傅。那陈师傅可不是玩意了，经常对女学员动手动脚，还明喊着要东西，什么皮鞋啊，衣服的，我们张师傅可不这样。有人问郎，陈师傅怎么动手动脚了？郎说，摸人家的手，摸人家的胸，还摸人家大腿根……真他妈恶心！你们不知道，把一个女学员气哭了，跳下车不练了。又有人说，那个女学员是你吧？郎说，不是我，他摸过我大腿，但我没跳车，我小声骂他了，你个老流氓，再对老娘动手动脚，小心老娘扇你！
有人大喊一声“好”，给郎热烈鼓掌。喊好的人是小胥，比我小三岁，留着小胡子，指头上套一个硕大的金箍子。小胥是个小老板，我第一次上车就见他在练倒库，他是我们七个人里技术最好的。小胥反复问郎，那个跳车的女学员是谁？小刘、小赵、还是小张，你们主动招了吧！切，这样的尴尬事，人家才不会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呢。大家一起学车挺好的，要是一个人，那多没意思啊！
我们坐在花园里聊天的时候，师傅往往一个人钻进车里睡觉，或在棚子旁边晒太阳。那几天，驾校的玉兰花开了，像一群群的白鸽子栖满枝头。院墙外机器轰鸣，那是在修一条通往龙岗大桥的新路。练车间隙里，我会爬上坡去看，什么时候能在那条新路上开车就好了。
科目二考试的时间终于定下来了，是3月9日，又是我们驾校的专场。
时间一天天迫近，我的倒库却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好在其他四项都很好，而且每次练完半坡后，师傅都让我开车转场，无形中我比别人多了一些练习机会，我能自由加减挡，前进、倒退、转弯，把一个教练车开得有声有色。师傅甚至还让我给新学员上课，教他们直进直退，转弯打方向等。那时候刚开学，事情特别多，我每天只能抽没课的时间去练上一会，但我非常用心。我的体会是，开车不光要动手，还要多脑，心领神会，人车一体，才能把车开稳，开好。
3月8日，去车管所试场。预先交了试场费，含路考在内，每人130元。考场里人山人海，车排着队往前挪。夕阳在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焦虑，也给形形色的场地涂上了迷茫的金色。跟我年前陪小郑他们试场一样，还是在倒库的时候出了问题——等的人太多。这次不能走，说什么也要一人练两把才塌实。我对几个师妹说，多少年后，回想起今年的“3·8节”，我们这么辛苦地学车，一定会难过的。轮到我们车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师傅说还有比这更晚的，有一次，他带三个学员来试场，都等到半夜两点多了。轮到我练库的时候，路灯偏偏灭了，从外后视里看库边线，只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影子。心里一着急，我居然没倒进去，而小刘小赵小胥他们都倒进去了。情急之下，我只好求助亡父。
3月9日一大早，我给老母亲打电话，让她在父亲的牌位前多烧几炷香，保佑我今天场考一把过。老母亲照我说的做了，结果真的很灵验，我真的一把过了！那天早上，我们七个人早早去了车管所，坐在大厅里等着叫名字。师傅中途来看了一眼，然后回城里打麻将去了。那天设备老出问题，先是停电，后来又是联不上网。场考是电子监考，联不上网怎么行？出了通知让我们耐心等待，我们也不好离开，就在那等。等到下午三点多，终于叫到我的名字了。我答应着往里走，先是拍照，然后领牌。我是7号车。进到场里才发现，坐在7号车里的那位开得特别慢，比蚂蚁爬还慢。尽管这样小心，他还是挂了，两把机会都没抓住，万分沮丧地走了。终于轮到我了！按师傅的要求，我先绕车走了一圈，坐进驾驶室后先系安全带，然后调整坐椅和外后视镜等，在领车员的一再催促下，我终于松了手刹，打了左灯，小心翼翼地起步了。考试车和教练车大不一样，它的离合脚刹都太高，太灵了，我开得非常小心，生怕一用力给熄火了。到了半坡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脚不停地发抖，几乎都不听使唤了。坚持到做完曲线，把车开到库门口的时候，我反而不那么紧张了。领车员把我带到三号库。从右边进库的时候，车位非常正，阳光下库边线看得非常清楚。为防止溜车，我一直轻踩着脚刹。从左边进库的时候，镜子里看见左边有点窄，但还能进。我不敢像平时那样校车，等车身正了以后就硬着头皮往后倒。等我把车再从右边开出去的时候，语音提示忽然响了：考试合格！我心里一阵狂喜，稍微点了一下油门，把车开到起点处。那时候，小赵已经进场，我在车里冲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出了考场后，在成绩单上签字时，心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我冲师弟师们伸出一根指头，他们都明白了，我是一把过。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惜做不到。过了一会，小赵出来了，她也过了，是第二把才过。最亏的是小刘，两把都没过，原因居然是没松手刹导致熄火。其他几个没过的，都死在倒库上。那天场考，我们七个人里只考过了三个，我、小赵、袁鸿章。全场合格率不到百分之四十。
接下来就是准备科目三，也就是路考。听教练说， 科目三目前还是人工监考，4月1日以后要实行电子监考，那是百分之百不能过。于是，我们一边练着路考，一边各显神通找关系，都想在4月1日前把科目三考了。路考的练习场地居然是围墙外那条新修好的大马路，标志齐全，路面宽阔，人车又少，是最理想的练习场地。恰好那几天驾校的新校门开在那条路上了，进出非常方便。因为有以前转场的经验，我学习科目三基本没费什么周折，是三个人里掌握最快的一个。没练到几次，我就能把车开到龙岗桥那一头了。科目三的要领无非是学会使用灯光和镜子，平稳加减挡。
找到一个可靠的关系，让我3月21日考科目三。那天早上，师傅拉上我，早早赶到汉江边的工业园区去。考试地点就在我正月初三练过车的那条路上。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车在那条路上练了。师傅让我开了两个来回，然后告诉我说，你没问题，肯定能过，就在路边上等考官。考官们姗姗来迟，师傅查了我的资料，发现档案没提过来，就开车走新国道一路狂奔，带我去驾校取。那时候，我真正感受到了师傅的好，要不是他跟着我，我不知道要跑多少冤枉路。
我和师傅在路对面等，快轮到我的时候，师傅让我过去看看。我一看名单，一多半人名字后面打着叉。坏了，通过率那么低，不烧香不行了。我如法炮制，又给老母亲打电话，让她立即给我爸爸烧香。师傅没说什么，我打电话时，他在旁边偷着笑。终于轮到我了。我绕着车子走了一圈，然后给考官打报告。关车门、关双闪、系安全带、调镜子、打左灯，得到考官许可后，我松了手刹，慢抬离合，稍微给了一点油，车子就蹿出去了。到了变道区，对面开来五辆车，我问考官怎么办，他说过了十字路口再说。等过了十字路口，对面还是有车，我再次请示考官，他让我就在右边两股道上变。急忙之间忘了打右灯，但也许是我行驶过程中不时看两面镜子的好习惯给我加了分的原因吧，等我把车稳稳地停在马路对面的时候，考官说可以了。我不放心地问，及格了吗？考官说及格了，然后在成绩单上给我签字。我拿了成绩单坐在车后，另一个女孩接着考。下车后我对师傅说，又是一把过。师傅很高兴，拉上我就走。
从科目三到科目四理论考试之间等待的时间太长，直到5月7日才考。见到了小赵和袁鸿章，他们以为我早就拿到驾照了，原来和他们一样。那天早上，我们三个科目四全部及格了，我是94分，有点遗憾，遇上三个从没见过的怪题；袁鸿章是96分；小赵是90分，好玄。科目四考试费用是80元，含驾驶证工本费。下午两点正，我们赶到车管所大厅，警官已经开始讲课了。警官一本正经地讲着注意事项，但下面老是有人说话，他就停下来发会脾气，然后又接着讲，我给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在帮你省钱的哦！提个问题，下面没人反应，他会说，怎么了，没吃饭是不是，没吃饭你告诉我一声啊，城固料理（面皮）我还是给你管得起的哦！下面终于有人笑了，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
讲完注意事项后，警官让我们全体起立，跟他一起宣誓：
今天，我即将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人。我宣誓，坚决做到珍爱生命，礼让行人，杜绝酒驾，告别陋习，服从指挥，恪守公德，做一名遵纪守法的文明驾驶人。
我想，这不仅是誓词，也应该是我必须遵守的行为准则。
接下来是发驾照，漫漫学车路终于走到尽头。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驾照后，我翻来覆去看那个黑色的小本本。那一刻，对生活的感恩之情溢满心间！我的感悟是，有付出就有回报，世界上的事只有你没想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感谢师傅的悉心教导，感谢亡父的在天之灵，感谢家人的支持理解……我先后给师傅、妻子和母亲打了电话报喜。那一天，感觉特别爽！
合计考驾照费用3300元整。分别是：驾校报名1070元，体检费20元，科目二、三试场费130元，科目四考试费（含驾照工本费）80元，教练培训费（车是师傅承包的，他给我优惠）2000元。
拿到驾照后，我到驾校去过一次，看见和我一天上车的人还在练场考，小胥在练路考，他考了两次都没过。看见他们，我感觉很亲切，师傅老在他们面前夸我。我谦虚地说我不聪明，是因为年龄大了，学什么东西比较听话、老实。一直没见到几个师妹。据说郎准备放弃了，小刘补考了两次科目二都没过，也想放弃，小张似乎过了，目前在准备科目三。她们都比我上车时间早，去年冬天就开始学的。还有更倒霉的一个，去年夏天就开始学了，到现在科目二还没过，已经考过五次，没机会了，不得不放弃。


2013年6月8日（631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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