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碎片，或者一种不可能性（八）

【城市。】 　　关于我们居住的这个城市可以有多种说法。葫芦河由北而南汇入渭河后，从城边缓缓地流经了一个个乡镇和一座座山丘。还有藉河，东西穿城而过，将城市分为南北两片。河流的交汇处，就像古代帝王上朝时一样充满了宽慰和忧伤。当初的欲望已变成回忆。但是，城东的天主教堂和城西的后街清真寺还是人潮如涌，人们所做的礼拜都是以真、善、宽恕为要的境界，他们的声音在夜晚的某一时刻会越过塔尖沿着河流飘绕到城市上空，或者那个时刻的他们，内心会在无限宽广的沙漠边缘做着一种坚守和抵抗，一如古丝绸长袍后绵延不绝的驼铃声。在端午节在早晨，相守的恋人还会相互交换香包、丝线，或自制的玉佩。以次为线，可以推出这个城市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对我来说，这个城市已被各种欲望或交流交换所覆盖。这与时间无关。我甚至从来没有把它当作一座城市，古罗马那样美丽、清爽而又隐喻的城市。也许我们正在经历着同样的危险时刻而没有其它选择，和隐藏。对于城市我想象过很多，可我更愿意它村庄一样存活在我们的记忆里，享受到一种居家的自在，而不愿“大众”、“机器”那样扎眼的字去玷污它。 　　事实上，能够拥有坚定的信念或者回忆是一种幸运，就像站立广场想起从前这里是猪羊市一样。那时，城市的规模很小，许多人赶集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男人们的眼睛很直率很明亮，女人们将自己害羞地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到处是尘土飞扬，到处是人声鼎沸，到处是污水横流，到处是简朴淳厚。在那以前，我曾经路过，并从史书上知道了伏羲女娲商队僧侣。后来，我的目光又多次掠过这条著名的大道。现在，虽然我们被排除在真实的或假想的过去之外，虽然我们无法停止期待，但我知道，这只是千万条进入城市道路中的一条，或许瞬间之后就再也不可能了。 　　我不应该隐瞒对城市的惧怕，就像秦简上的历史一样。那是穿越了时光的幽灵。抵达的幽灵。让我们和从前有了紧密的联系。还有一座座遗址。掩映在黑色褐色景象中的废墟。那不是历史的颜色，是欲望，溃败，震颤。古典世界的想象。我们的目光注定要穿越坍塌的城墙和帐篷，要看到那免于腐朽的精雕细刻。比如小巷里的古树。陶器。流水。我竭力沿着那些尘封了的记忆回到从前，回到熙熙攘攘的城墙之内。那是曾经温暖过我们心灵的故园，而不是现在这种沥青钢筋水泥塑造的围城。可是我无法进入。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穿透了。我正在远去，失去。我只能在想象中回到从前。其实也无所谓，我迈出的脚步已经湮没在虚无之中。甚至我，也不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慰藉。】 　　新的一年：二零零七年。冬日的阳光，翻过南山，鸟瞰着这座城市。寒冷的晴空，寒冷的小巷、街道。无声。我竭力想通过眼前流淌的河流（流动着的风景）来凝望这副沉寂的图画。灰色甚至有些破旧的画布。冬阳缓缓渗透着，穿越了雾霭，有什么东西在消散着，恢复着。聚集的水流泛着青光。幽幽的。我不知道，假如没有了这条河流，我们还会通过什么来眺望呢？而它此刻却以另外一种表情，陌生或古怪的表情来呈现。我，看不见远方，看不见隐藏着的虚空。 　　小寒。脸上有硬硬的风在掠过。零下7度。迄今最冷的一天了。行走，只是为了行走。我觉得那一瞬间并未消逝。我还在，身体朝前，回望。向河谷致意。流水。小桥。稀疏了的林荫大道。这些像我经过的长长的旅途，慰藉着。我，或者是雾，在较量。在寒冷之外，审判之外，这些修复着的街道、拆迁后的楼群、当街的电杆更像是巨大的、结了痂的创伤。没有人会不信，它（们）很美。我像是一个苦难者，逃离了明媚的阳光。“当金黄色的田野翻滚着波浪，当碧绿的森林在小风中哗哗作响……我体验到尘世间有多么幸福，我看见上帝就站在天上。可是，人们却无法忘记童年时代就学会的一条真理——天空不过是一种光学幻觉。”舍斯托夫在世间最大的诱惑——一种不可能前开始了自己没有希望没有胜利的斗争。 　　在这个无数次经过的城市里我不可能逃脱。夜晚的广场。慵倦。和我十多年前经过一样，依然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灰烬般的味道。我能感觉到欲望。惨败的欲望。无以名状的楚痛。古老的征服。我被冷冷的空气，毁灭后塌陷后的空气紧裹了，难以前行。我没有找到那个馄饨小滩，那散发着阵阵白气的温馨。还有那吆喝声。我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一片废墟上。狼籍不堪。成堆的废墟，让人们已经忘记了这里曾有的那盏小灯，深夜依然点亮着的小灯。几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消失，这些记忆都将被尘封。也许，我能感到某种满足。最后一次通过眼睛看到这一切。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它绝不意味着我们的生活。所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