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时间（之三）
2021-12-28叙事散文敬一兵
川北时间（之三）敬一兵川北的各个地方，晚饭后广场上都会有很多人在音乐中翩翩起舞。我们这里把这类广场舞叫坝坝舞。我看得最仔细的坝坝舞，就是在阆中。阆中古城的贡院前面有一块空旷的坝子。坝子地面上铺满了青石条。纵横交织的青石条缝隙默默地呈现出时间……
川北时间（之三）
敬一兵
川北的各个地方，晚饭后广场上都会有很多人在音乐中翩翩起舞。我们这里把这类广场舞叫坝坝舞。我看得最仔细的坝坝舞，就是在阆中。
阆中古城的贡院前面有一块空旷的坝子。坝子地面上铺满了青石条。纵横交织的青石条缝隙默默地呈现出时间凝固后形成的痕迹。在傍晚灰蒙蒙的天空下，这些时间的痕迹特别静谧、沉郁和稳定，不会随着昼夜、季节、植物的枯荣和行人的变化而变化。一块青石条就是一个时间的节点，不会弯曲的轮廓和线条走向折射出了时间节拍的固定性。无数块青石条构成了这片坝子的世界，也构成了时间固定不变的永恒性。
很少会有人注意到青石条和时间之间呈现出来的这种隐秘关系。就拿我自己来说，在电脑上用文字营造时间，在喧嚣的城市里用肉体调遣时间，就会冷漠或者淡忘了生命中实实在在的时间。只有到了阆中贡院前的这片坝子中，我才发现除了电脑除了我的肉体外，时间还有别的接头别的行走途径。这片坝子存在了多长时间我说不清楚，但时间的活力以及魅力依旧不减分毫。我走在青石条上面，被我的眼睛抚摸过还有被我的脚步丈量过的每一个地方，无疑也是被曾经在这里参加过考试的学子们抚摸和丈量过的。在文风炽盛的昔日，这片坝子就承载过了很多期望由考试擢选升为官史或者文豪的学子梦想。坝子已经翻修了，那段历史的章节也像书页一样翻过去了，但那个时期学子们考试的时间，却依然活着并明明白白地延伸到了现在我置身的时代里。我虽然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如果在这片坝子上要对上帝作一个定义的话，我会觉得上帝的寿命也熬不过时间的寿命，上帝即便有再强的创造能力，他的能力也是在时间之下的。
我在阆中古城看得最多的就是纵横交织的蜘蛛网的街巷，路面上铺的青石条，石块垒起来的老墙，错落有致的大门，影壁，小院，天井，内院，厢房，堂屋，飞檐和雕花木格窗。这些事物扣合着嘉陵江濯缨流水曲径通幽的感觉朝我合围而来。贡院前的这片坝子是一个中心点，向四周延伸而去的是围在坝子边上的古老瓦房，再往外延伸就到了新修建起来的高楼大厦和宽阔的街道，那里是日渐新贵起来的市政中心和现代社会的舞台。时间的速度和重量在那里会明显获得提升，人在那里呆久了，就会觉得自己的肉体因为时间的速度和重量而受到擦伤，最大的擦伤就是肉体在惫中慢慢老去。
人过中年之后许多阆中人才发现，它们把肉体交付给了搭建街巷，路面上铺的青石条，石块垒起来的老墙，错落有致的大门，影壁，小院，天井，内院，厢房，堂屋，飞檐和雕花木格窗这些生活的舞台后，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从物质兴趣抽离出来放大成生活方式的物质主义时，自己的肉体就已经被时间擦伤了。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欣赏自己像忙忙碌碌的虫蚁和蜉蝣，常年累月在一块三面被嘉陵江围绕的扇形河滩地上挖掘，终于在蛮荒中开垦出了巴掌大一块的阆中城时，它们的肉体就在与时间擦伤的交锋中败下阵来了。人的生活和工作说到底都是要依赖肉体的，我们的很多享受实质上也是对我们肉体的享受。等到我们被时间擦伤了，我们才回过神来发现，人的肉体是靠不住的，而且还会影响到我们的灵魂。大概也是因为这个认识的缘由，现在贡院前的坝坝，就成了中老年人跳坝坝舞的场所了。
早就听说过有一位大妈不晓得是因为什么机缘，用自己的虔诚敲开了佛祖的大门并皈依了佛祖。她皈依佛祖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她会与这片坝坝系上再也无法解开的情结。她向佛祖靠近，佛祖就用慈悲为怀的精髓浸润她。在施善济贫和替人排忧解难中，她也逐渐发现自己的肉体越来越靠不住了，阆中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需要关怀需要帮助，即便她的肉体有永远用不完的能量，即便她拥有再多的财富，她也无法完成对别人的关怀和帮助这个巨大而又艰辛的任务。佛祖的灵光闪现让她意识到必须让所有的老人都通过强身健体的锻炼方式来延长他们的肉体时间，来医治他们被时间擦伤的病痛，于是她寻到了坝坝舞这个行之有效的途径。虽然从那一刻起，她很难再回到家庭主妇的角色中去关心和疼爱她的丈夫了，但大自然天性光辉的一瞬，还是照亮了她肉体上散发出来的仁厚而又高尚的母性。
大妈在坝坝舞中是一个重要的角色，既要负责天天把音响从家里背到坝坝里来放舞曲，还要领舞或者亲自手把手教新来的人跳舞。他们跳的舞是拍手强身健体操，舞蹈的背景音乐是佛祖的梵音。在空旷的坝子里，在山清水秀的阆中盈满了阴柔潮湿的气息中，在时间留在青石条上的凝固线条上，这样的舞蹈和这样的梵音，绝对会让人感觉到它的神圣、宁静、洁白和完美，绝对会感觉到自己瞬间就灵魂皈依而肉身高出天表飘飞到了天边。阆中近处的贡院、街巷、面上铺的青石条、块垒起来的老墙、落有致的大门、壁、院、井、厢房、堂屋、飞檐和雕花木格窗融入了他们的肉体，远处的丘陵和嘉陵江成了他们肉体的记忆。他们就是一群起飞后拍翅天空的鹰。虽然这群鹰不会飞走，梵音给他们翅膀上涂上的阴柔色泽无法与干柴烈火的猛烈激情相提并论，但只有梵音和他们拍手强身健体的舞姿这个别时间，才能帮助他们和肉体的时间进行交锋，才能够让他们的动作看上去像鹰的翅膀在扇动，在阆中的水里、丘陵中、天际内和人的遗传链条上绵延不绝地行进。
我看见的拍手强身健体的舞姿，无论轮廓还是线条，在大妈的身上都因为聚集了女性独特的敏感而散发出了悲悯的情愫和仁厚之爱的呼吸景象。扩胸、击掌、互扣、抓捏和手臂伸展等动作，与其说是演绎出了舞蹈的细微内涵，还不如确切说成是勾勒了大妈别时间的轮廓和线条。大妈的舞姿看上去已经不如年轻人了，因为关节不活络了，动作僵硬、迟缓、伸展的幅度也明显不到位了。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别时间用自己的轮廓和线条，清晰地映衬出她不服老的心态。大妈身上表现出来的别时间的性质，暗暗扣合了她的祖先遗传给她的秉性，也暗暗扣合了万物同一，梵我同一，心物同一，一切皆空的禅意禅味的坝坝舞。这应当就是大妈的别时间，盈满了亲情、道义、承担、责任等母性护犊的责任感和人性本质，还有对母爱无疆的认识与体验这些浓郁而又真挚的阴柔情愫。一个人的精神就是他的别时间。
没有谁敢否认说，在贡院的坝坝上跳拍手强身健体舞，不是一个阆中人对古城的一个小心的呵护。这种呵护是爱，细致又仁厚的爱。是悲悯，一种无懈可击的悲悯。是人性应有的高度和人格应有的高贵。如果说是肉体时间里的某些辛酸，支撑了花瓣一样张开的人性本真和阆中的本真，那么嘉陵江和丘陵，还有梵音中的拍手强身健体舞这些别时间，就是支撑阆中这枚花朵最后结出宁静、单纯、永恒、和谐以及清淡悠远的果实的根本所在。
敬一兵
敬一兵
川北的各个地方，晚饭后广场上都会有很多人在音乐中翩翩起舞。我们这里把这类广场舞叫坝坝舞。我看得最仔细的坝坝舞，就是在阆中。
阆中古城的贡院前面有一块空旷的坝子。坝子地面上铺满了青石条。纵横交织的青石条缝隙默默地呈现出时间凝固后形成的痕迹。在傍晚灰蒙蒙的天空下，这些时间的痕迹特别静谧、沉郁和稳定，不会随着昼夜、季节、植物的枯荣和行人的变化而变化。一块青石条就是一个时间的节点，不会弯曲的轮廓和线条走向折射出了时间节拍的固定性。无数块青石条构成了这片坝子的世界，也构成了时间固定不变的永恒性。
很少会有人注意到青石条和时间之间呈现出来的这种隐秘关系。就拿我自己来说，在电脑上用文字营造时间，在喧嚣的城市里用肉体调遣时间，就会冷漠或者淡忘了生命中实实在在的时间。只有到了阆中贡院前的这片坝子中，我才发现除了电脑除了我的肉体外，时间还有别的接头别的行走途径。这片坝子存在了多长时间我说不清楚，但时间的活力以及魅力依旧不减分毫。我走在青石条上面，被我的眼睛抚摸过还有被我的脚步丈量过的每一个地方，无疑也是被曾经在这里参加过考试的学子们抚摸和丈量过的。在文风炽盛的昔日，这片坝子就承载过了很多期望由考试擢选升为官史或者文豪的学子梦想。坝子已经翻修了，那段历史的章节也像书页一样翻过去了，但那个时期学子们考试的时间，却依然活着并明明白白地延伸到了现在我置身的时代里。我虽然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如果在这片坝子上要对上帝作一个定义的话，我会觉得上帝的寿命也熬不过时间的寿命，上帝即便有再强的创造能力，他的能力也是在时间之下的。
我在阆中古城看得最多的就是纵横交织的蜘蛛网的街巷，路面上铺的青石条，石块垒起来的老墙，错落有致的大门，影壁，小院，天井，内院，厢房，堂屋，飞檐和雕花木格窗。这些事物扣合着嘉陵江濯缨流水曲径通幽的感觉朝我合围而来。贡院前的这片坝子是一个中心点，向四周延伸而去的是围在坝子边上的古老瓦房，再往外延伸就到了新修建起来的高楼大厦和宽阔的街道，那里是日渐新贵起来的市政中心和现代社会的舞台。时间的速度和重量在那里会明显获得提升，人在那里呆久了，就会觉得自己的肉体因为时间的速度和重量而受到擦伤，最大的擦伤就是肉体在惫中慢慢老去。
人过中年之后许多阆中人才发现，它们把肉体交付给了搭建街巷，路面上铺的青石条，石块垒起来的老墙，错落有致的大门，影壁，小院，天井，内院，厢房，堂屋，飞檐和雕花木格窗这些生活的舞台后，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从物质兴趣抽离出来放大成生活方式的物质主义时，自己的肉体就已经被时间擦伤了。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欣赏自己像忙忙碌碌的虫蚁和蜉蝣，常年累月在一块三面被嘉陵江围绕的扇形河滩地上挖掘，终于在蛮荒中开垦出了巴掌大一块的阆中城时，它们的肉体就在与时间擦伤的交锋中败下阵来了。人的生活和工作说到底都是要依赖肉体的，我们的很多享受实质上也是对我们肉体的享受。等到我们被时间擦伤了，我们才回过神来发现，人的肉体是靠不住的，而且还会影响到我们的灵魂。大概也是因为这个认识的缘由，现在贡院前的坝坝，就成了中老年人跳坝坝舞的场所了。
早就听说过有一位大妈不晓得是因为什么机缘，用自己的虔诚敲开了佛祖的大门并皈依了佛祖。她皈依佛祖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她会与这片坝坝系上再也无法解开的情结。她向佛祖靠近，佛祖就用慈悲为怀的精髓浸润她。在施善济贫和替人排忧解难中，她也逐渐发现自己的肉体越来越靠不住了，阆中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需要关怀需要帮助，即便她的肉体有永远用不完的能量，即便她拥有再多的财富，她也无法完成对别人的关怀和帮助这个巨大而又艰辛的任务。佛祖的灵光闪现让她意识到必须让所有的老人都通过强身健体的锻炼方式来延长他们的肉体时间，来医治他们被时间擦伤的病痛，于是她寻到了坝坝舞这个行之有效的途径。虽然从那一刻起，她很难再回到家庭主妇的角色中去关心和疼爱她的丈夫了，但大自然天性光辉的一瞬，还是照亮了她肉体上散发出来的仁厚而又高尚的母性。
大妈在坝坝舞中是一个重要的角色，既要负责天天把音响从家里背到坝坝里来放舞曲，还要领舞或者亲自手把手教新来的人跳舞。他们跳的舞是拍手强身健体操，舞蹈的背景音乐是佛祖的梵音。在空旷的坝子里，在山清水秀的阆中盈满了阴柔潮湿的气息中，在时间留在青石条上的凝固线条上，这样的舞蹈和这样的梵音，绝对会让人感觉到它的神圣、宁静、洁白和完美，绝对会感觉到自己瞬间就灵魂皈依而肉身高出天表飘飞到了天边。阆中近处的贡院、街巷、面上铺的青石条、块垒起来的老墙、落有致的大门、壁、院、井、厢房、堂屋、飞檐和雕花木格窗融入了他们的肉体，远处的丘陵和嘉陵江成了他们肉体的记忆。他们就是一群起飞后拍翅天空的鹰。虽然这群鹰不会飞走，梵音给他们翅膀上涂上的阴柔色泽无法与干柴烈火的猛烈激情相提并论，但只有梵音和他们拍手强身健体的舞姿这个别时间，才能帮助他们和肉体的时间进行交锋，才能够让他们的动作看上去像鹰的翅膀在扇动，在阆中的水里、丘陵中、天际内和人的遗传链条上绵延不绝地行进。
我看见的拍手强身健体的舞姿，无论轮廓还是线条，在大妈的身上都因为聚集了女性独特的敏感而散发出了悲悯的情愫和仁厚之爱的呼吸景象。扩胸、击掌、互扣、抓捏和手臂伸展等动作，与其说是演绎出了舞蹈的细微内涵，还不如确切说成是勾勒了大妈别时间的轮廓和线条。大妈的舞姿看上去已经不如年轻人了，因为关节不活络了，动作僵硬、迟缓、伸展的幅度也明显不到位了。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别时间用自己的轮廓和线条，清晰地映衬出她不服老的心态。大妈身上表现出来的别时间的性质，暗暗扣合了她的祖先遗传给她的秉性，也暗暗扣合了万物同一，梵我同一，心物同一，一切皆空的禅意禅味的坝坝舞。这应当就是大妈的别时间，盈满了亲情、道义、承担、责任等母性护犊的责任感和人性本质，还有对母爱无疆的认识与体验这些浓郁而又真挚的阴柔情愫。一个人的精神就是他的别时间。
没有谁敢否认说，在贡院的坝坝上跳拍手强身健体舞，不是一个阆中人对古城的一个小心的呵护。这种呵护是爱，细致又仁厚的爱。是悲悯，一种无懈可击的悲悯。是人性应有的高度和人格应有的高贵。如果说是肉体时间里的某些辛酸，支撑了花瓣一样张开的人性本真和阆中的本真，那么嘉陵江和丘陵，还有梵音中的拍手强身健体舞这些别时间，就是支撑阆中这枚花朵最后结出宁静、单纯、永恒、和谐以及清淡悠远的果实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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