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上学了

　　我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每天的任务就是尽情玩耍和探索未知的世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忽然有一天，家里人对我说，明天送你去上学。听了这个消息，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
　　我们那个年龄的孩子，对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大孩子，既好奇又羡慕。身边的小天地已经不能满足我们的欲望，希望到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新天地去“见识见识”。在那里结识一些新的小伙伴，看看他们有什么“宝贝”。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自己学识字，那样可以读自己喜欢的“小人书”，不用麻烦邻家的大哥哥、大姐姐，也不用得空就缠着祖父，让他戴上老花镜给读书。
　　几个快到上学年龄的孩子，聚在一起常常议论上学的事情。有的很兴奋，说能得到一个自己的书本，还能穿上新衣服；有的担心学校里的大孩子欺负人。
　　我十分肯定地告诉他们：“不会的，有老师呢，对那样的学生，老师会大声地批评还会罚站，让他们吓得发抖！”
　　说完这番话，大家都沉默了，他们都信服我的话，因为我家不但有好几个当老师的而且还有管老师的“大官”——校长。
　　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平时很顽皮的孩子怯生生地问我：“什么是批评啊，老师会批评我们吗？”
　　我说：“就像你犯了错误，你爸爸训你那样，你淘气当然就得批评你了！”
　　他吐了吐舌头：“我可不去上学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知道的老师“批评”学生的事情。其中有一个，他的哥哥是学校里有名的“捣蛋鬼”，老师常常把他的父亲找到学校去，他父亲回来，就把他哥哥暴打一顿。他向大家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哥哥在学校里受到的惩罚。
　　好几个孩子听后，表示学校太可怕了，不想去上学了。有人问我学校是不是这样。我本来想对他们说学校不是这样的，但是有一次我去学校办公室，亲眼见他哥哥被好几个老师“批评”，那情景与他说的差不多。我不能撒谎啊！只好恨恨地说：“他哥哥是不守纪律的学生，才那样呢，对好学生不会的！”
　　我的话，并没有打消大家的忧虑和恐惧。我再也没有什么说的了，因为我去学校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实际上也是不怎么了解学生坐在教室里的情景的，很多都是听家里的人说的。上学以后会什么样子，心里也没底，也有了些许的不安。
　　上学的那一天终于来到了。
　　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枕边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祖母见我醒来，微笑着告诉我今天去上学了，边说边帮我穿好衣服。
　　吃完饭，我背上新书包，跑到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感受一下学生的感觉。这时候，在外地回来探家的姑姑，叫住我，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双玫瑰红色的尼龙袜子，递给我。并说到：“这是上海的支边青年给我的尼龙袜子，弹性大，大人孩子都能穿，给你做上学的礼物吧！”
　　我接过来，撕下商标，穿上，在一块木板上走了几步。袜子很合脚也很舒服，不过总感觉我穿有些不对，但一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几个家长带着准备上学的孩子来了，准备大家结伴去学校。邻家的人听说我要上学了，也三三两两地过来与祖母说着与此有关的话。见我穿了一双这样少见的颜色漂亮的“高级”袜子都聚拢过来，观看着议论着，有的问姑姑这样的袜子是哪里买来的，有的还伸手摸摸质地。
　　突然，一个邻家的婶婶大声说：“这颜色真新鲜，要是穿在小姑娘脚上就更漂亮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哪里不对，原来这样的颜色是属于女人的，不是男子汉穿的，于是嚷着不穿这袜子上学。大家先是惊异，接着就七嘴八舌的议论，问我不穿的原因，劝我穿。小姑说，是我不想上学，找理由，我大声辩解说：“不是，我不穿女孩的袜子，换了袜子我就去。”
　　小姑说：“他是撒谎，想跑到屋里，在他奶奶身边耍赖不去上学，别人就没法治了。趁他奶奶去屋里拿袜子，没有出来。我们快拉他和大家一起去学校。”
　　小姑和几个帮忙的人把我连拉带推，向学校跑去。唯恐祖母出来为我撑腰，上学的计划就泡汤了，无论我怎么解释，她们都不听。
　　这时，祖母手里拿着一双给我准备的新的黄色袜子，从屋里走出来，见状，叫她们停下。她们吃了一惊，不回答，加快了步伐。祖母一边惦着小脚追赶，一边大声地喊着。见祖母真着急了，她们只得停了下来。有人说起了她们的经验：第一次上学，很多孩子都不愿意去，强迫去了以后就好了，谁家的孩子是被抬去了的，三天后，就积极主动上学了。
　　祖母说：“孩子本来就生日小，年龄不够，是找校长说情才让去的。孩子不愿意去就等明年吧，要不强去会上火生病的。”
　　小姑和那些帮忙的人，顿时泄了气，四散走开，各做各的事情去了。祖母拉着我的手，向家里走去。我对祖母诉说了我的“冤情”。祖母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和蔼地说：“我知道你是不撒谎的孩子，先帮我去捡鸡蛋吧，中午给你煎鸡蛋荷叶饼。”
　　跟着祖母来到鸡住的房子，这是一座泥土和木杆搭建，上覆茅草的“小楼”。下面一层较高，靠三面墙有一些横着的木杆，是鸡睡觉的地方，上面一层较矮，隔成一个小窝，里面铺着柔软的草，是鸡产蛋的地方。我迅速爬上了“二楼”，伸手在小窝里拿了一个鸡蛋，递给祖母。祖母嘱咐我，小心点，不要跌下来，我自信地说“没事，我要学解放军，什么都不怕。”祖母笑了。
　　祖母告诉我，不要把窝里的蛋捡净了，每一个窝都要留一个。我问为什么，祖母告诉我，鸡回来看到没有它生的蛋了，就不会再在这里生蛋了。我说：“少了这么多，它不知道有人拿吗？”祖母说：“鸡不识数，它们小时候就没有上过学。”
　　我连忙说：“奶奶，我真不是不想上学，是不愿意穿那个女孩的袜子，我要去上学。”祖母说：“好，明天再去吧！”
　　中午，祖母用菜园里摘来带香味的叶子和鸡蛋给我煎了一盘鸡蛋荷叶饼。吃完饭，在院子里玩了一会，祖母让我好好睡个午觉，说明天好精精神神地去上学，并问我穿那双黄色的袜子行吗。我高兴地点点头。
　　带着阳光味道的铺上，望着窗外蓝天上飘动的白云，我默默地想：这个世界上，只有祖母才理解我，知道和相信我想什么，不会冤枉我。
　　傍晚，一位父亲昔日的同事来了，问起我没有去上学的缘由。祖母把原因对她说了，她说三天以后再去就可以，现在主要是“规矩”那些不愿意上学和不听话的孩子，不讲课。
　　三天后，祖父把我送到了学校，老师客客气气地让祖父放心地回去。让我坐到，看来是早就预备好的座位上。我四下看看，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看着我想说话，但是又不敢，那个“捣蛋鬼”的弟弟，冲我做了一个鬼脸，老师威严的目光马上扫到了他的脸上，他吓得吐了一下舌头，立即端端正正地坐好，眼睛看着前方。
　　老师用一个光滑的竹棍，敲了敲黑板，说：“上课！”大家都站了起来。齐声说：“老师好！”
　　“同学们好，坐下，现在开始上课。”
　　大家把手背到了后面，我看了老师一眼，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手背到了身后。
　　第一堂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1，接下来示范在格里怎样书写。第二堂课，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拼音字母a，接下来也是演示在格子里怎样写。
　　下课的时候，去完厕所，都按照老师的要求回到班级门口自由活动，不准走远。这时候，那些原来熟悉的小伙伴聚拢过来，向我介绍一些新同学的名字，然后就说起他们刚进校门的情景：谁是把家长拖来的，谁是跟着大人身后来的，谁是自己在前面高高兴兴走来的……
　　放学了，我跟着大家走出学校门口，看见祖父和一些家长在等我们，我说对祖父说，不用接我，自己能回家，说完就跟着邻家的大孩子向家里跑去。
　　吃过午饭，几个原来就在一起玩耍的孩子来找我上学，祖母嘱咐我们不要乱跑，不要贪玩耽误了上课，我们一边答应一边向学校走去，离开家门便跑了起来。
　　来到教室，我看见后窗外有一片绿油油的植物，不知道是什么。他们告诉我，那是学校勤工俭学田的蓖麻。我很想去看个究竟，一个调皮的同学，推开窗户，边说“从这走”，边跳了出去。我和另外几个同学也跟着跳了出去。我好奇地打量着蓖麻的样子，一个同学摘了一片叶子放到我的手上，让我看，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刚翻过来看背面，上课的铃声响了，大家急忙向教室门口的方向跑去，我连忙放下手里的叶子，向来时的窗口跑去。用手一推，推不动，里面插上了，我急忙顺着刚才同学们跑的路向教室门口跑去，我推开一个门一看不是我的班级，连忙关上门去推下一个，一看还不是，我有些慌了，急忙回到刚才看蓖麻叶子的地方，透过窗子的玻璃看到了我的教室，老师在前面站着。我高兴地跑了过去，听到老师在问我怎么没有来，一个眼尖的同学发现了我，指着我说：“他在那呢”，接着大家便喊我回来上课。我退到了一边没有回答，心里想：“我想回去，但是找不到门啊！”
　　听到老师对前排一个女生说：“他没有听见，你去把他叫回来。”我心中暗喜，站在那里等着。不一会，一个大眼睛穿着短裙子的小姑娘跑了过来，离我很远就对我说：“老师让你回去上课呢！”说完就飞快地跑了。当我跑到那一排教室的前面的时候，她已经不见踪影了。我心里恨恨地想：跑怎么快干什么，我还是找不到门啊。
　　我在感觉应该离我教室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等她再一次回来找我。果然，不一会儿，不远处一个教室的门开了，那个小姑娘走了出来，对我说：“你是找不到咱们班教室了吗？”
　　我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她刚才出来的那扇门，抢先跑了进去。
　　下午上课的内容就是写上午老师教过的数字1和拼音a。我在家早就会写数字，所以写起来很轻松，老师看一遍就合格了。拼音字母写的就不太合格了，老师把着我的手在本子上写了几个，让我照样写，写了几个也过关了。
　　下课玩的时候，我闻到手上有一股香味，对同学们一说，大家都凑过来闻，忽然一个同学说，他手上也有这样的香味，大家一闻果然一样。我忽然有所悟，说：“这是老师手上的味，她把我的手写字了。”
　　“对，我的手上也有。”
　　“我也有。”
　　“这是雪花膏的味！”
　　听说是雪花膏的味道，大家赶忙用沙土把手上的味道擦去，因为雪花膏是女人才抹的，那样的香味不应该出现在男子汉身上，虽然我们没有长大，但也毕竟是男孩啊！
　　放学后，回到家里，讲述着在学校里的见闻，祖母和祖父笑呵呵地听着。告诉我。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学生了，以后就长大了。
　　我心里暗暗高兴：今天我上学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上学了，开始了我的学习生涯。留下了无数的快乐和苦涩、遗憾。
　　事情过去了多年，祖母也已不在了，早已物是人非，但这开始上学的情景，在我的脑海里，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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