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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雪落村庄

2020-09-17叙事散文何足道哉
雪落村庄我们的村庄在山里,是一个小山村。自第一场雪开始,我们的村庄、周围的群山,都成了一个雪的世界。塞外的雪很硬,像沙粒,被北风吹着,落在行人的身上,沙沙响。打在脸上,手上,麻酥酥的,生疼。这样的雪,在空中直来直去,缺少了一种诗意,既无美感
 雪落村庄
  我们的村庄在山里,是一个小山村。
  自第一场雪开始,我们的村庄、周围的群山,都成了一个雪的世界。
  塞外的雪很硬,像沙粒,被北风吹着,落在行人的身上,沙沙响。打在脸上,手上,麻酥酥的,生疼。这样的雪,在空中直来直去,缺少了一种诗意,既无美感也不飘逸。
  雪唰唰地下,很密,很迅疾。顺着天空看过去,天地间茫茫一片。远山、近林、村子里一座座院落,院子里的房屋,都迷茫在大雪中。天地间,人不见了踪影,连见惯了塞外寒冷的麻雀,都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有一些柳宗元《江雪》的意境。然而,这里却是我们的村庄,在一片连绵的大山之中,与“江雪”似乎还有很大的区别。在这样的空间里,只有雪落村庄的声音,刷刷的,简洁而有力。显得雪中的村庄,格外寂静。
  这样硬的雪,落在地上,仍然很硬。踩上去,脚下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清晰而富有节奏感。一个人行走在茫茫雪地里,脚底下发出的声响,你不会感到寂寞,却越来越让你感到寒冷。你是行走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高低的音节,全在于你步履的轻重。你的行走,是在这茫茫的舞台上,演奏一曲乐章。关于寒冷,关于孤独,关于雪落村庄的感触。
  这样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才是塞外的冬天。
  每每说到冬天,山村里的人都会很自豪,有这样茫茫的大雪,这样的冰天雪地。
  一场雪过后,就像一幅洁白的宣纸,在天地间铺展开来,大自然的画师,在作一幅淡彩水墨画。将银装素裹的山里世界,尽情描画。
  村子里,所有的建筑物都被大雪覆盖,所有的色彩都一片洁白冲淡。塞外冬天落雪的村庄,只需要白与黑,浓与淡,深与浅。这些元素就足以描画出一幅传神之作,足以让一个冰雪世界,魅力无限。我想,中国古代那些水墨大师,定然是生活在中国的北方,生活在塞外。一定是师承我们这个落雪的村庄,了悟了雪落村庄之后的种种神韵。所以,中国水墨画那些点点染染勾勾勒勒的技法,那些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意境,不就是师从这落雪后的茫茫群山吗?
  鬼斧神工,自然胜过一切人文的模仿。
  第一场雪的气势就不同凡响,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停下来。房顶上、墙头上、院子里堆积的杂物、猪圈、马棚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只有院子中间那根竖着的木杆,兀自指向天空,显得另类,刺眼;只有房前墙上挂着一串红辣椒,不曾受到一点点影响,仍然那样耀眼,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成为冰雪画卷里最靓丽的色彩。
  房后一片树林,光秃秃的,很精神地立在一片茫茫雪白之中。它们,似乎是唯一不被大雪覆盖的景致。然而,在一片白茫茫的映衬之下,却显得很忧郁,笼着寒烟,有些孤独。
  山已经显现不出连绵的气势,只有一片苍茫的白,一眼望不到尽头。远山上那些低矮的树木,越发显得微不足道,只不过颜色稍微深一些罢了。那些山的断崖处,显露出一些嶙峋的山石,让大山有了一些绝峨与参差之气。一层一层的雪覆盖上去,又一层一层滑落,有了一种皴擦的效果,迷迷茫茫的,显示出山的立体。这幅水墨雪景,才更加有了韵味。
  有一位老人推开房门,走出来,看见眼前一片茫茫白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是那么清爽、透彻。下过大雪的天气并不那么寒冷,只是空气更加新鲜、清冽。在塞外,到了冬天,该下雪的时候不下雪,该寒冷的时候还温暖着。人就会感觉不舒服,就会生病,就会盼望着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将山野、村庄统统覆盖。“瑞雪兆丰年”,北方的人,是渴望着雪的。
  村子里,院子里,都寂静着,踩在厚厚的积雪上,传来清晰的响声。鸡舍、羊圈、牛圈、马棚里的那些牲畜们不发出一点点声响,好像还都沉在睡梦中。老人拿起一把扫帚,先把落在窗台上、门口台阶的积雪扫干净,再把鸡舍羊圈牛圈马棚的雪清理一遍。鸡和牛羊都被惊动了,发出了响声,房檐上的积雪掉下来,落在刚刚扫过的地上,像一朵朵绽放的白色花朵。
  屋子里又有人出来,到院子里抱了一捆柴火回去。不一会儿,房顶的烟囱就冒出了缕缕炊烟,瞬间就变成了团团的白雾,飘飘渺渺的,笼在房后树林的梢头,缠缠绵绵,不肯消散。
  灶膛里的火燃起来,屋子里的温度上来了,一片融融暖意。孩子躺在炕上不肯起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窗户玻璃上的冰花,看着那些奇妙的图案。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茫茫雪原创作出壮阔瑰丽的画卷,在家家户户的窗子上,在那一个个方寸之间,也会精心描画出奇妙的世界。真得是匪夷所思,任你奇思妙想,总是无法猜到一块玻璃上那冰雪画面的奇妙组成。有的如简约的中国画,有的如厚重的西洋油画,有的有意无意之间,就中西融合了;有的像剪纸,有的像泼墨,有的只是寥寥几笔,就神情毕俏。有莽莽森林,有巍巍群山,在森林与群山的崎岖小径上,会有几只动物在奔跑,像鹿又像马。另一块玻璃上,却是行云流水,有瑞鸟在翩翩飞翔……各种各样的精美图案,一勾一画的神来之笔,让孩子们陷入了无限遐想之中。
  一会儿,阳光从窗子的一角射进来,玻璃上奇妙的画面渐渐融化,那些山啊水啊,花啊草啊,峰峦叠嶂鸟语花香都统统被阳光擦拭干净,明媚的阳光洒满屋子里。孩子才噘着嘴,很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穿上衣服,下地洗脸吃饭。
  太阳很高了。雪后的阳光不是很足,照在雪地上,还不足以融化那些坚硬的积雪,只能让地上的积雪更加结实,成为一层厚厚的冰壳,坚硬、明亮。积雪将阳光反射过来,清冽的空气中有了一些温度,雪后的天气,愈加可爱。老人们坐在冲阳的地方,感觉到空气的新鲜,阳光又暖和,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裂开嘴笑。牙齿都掉了,漏风,口齿有些不清楚。可是,对岁月的记忆,却一点不曾遗漏。这场大雪,预兆来年一定是一个好年景。
  早些年间,雪是一样大,铺天盖地。一场雪下了,冰天雪地就是一个漫长的冬季,得到了来年的春暖花开,冰雪才一点点融化。那个时候,天气特别寒冷。头上要戴狐狸皮帽子,身上要穿白茬羊皮大衣,脚上要穿一双很笨重的毡疙瘩才能挺过一个冬季。那种样子,跟《林海雪原》里的情形差不多。即便这样,也经常会有人被冻伤,有人被冻死。现如今,身上穿上保暖内衣,羽绒服,既轻便又保暖。雪再大,冬季再漫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粮食早已经收进了仓里,牲畜的饲料就堆放在院子中间,像一座小山。那些被圈在牲口圈里的牛羊,一抬头就看见小山一样的饲料,眼睛就会发亮,嘴里会发出“哞哞”的叫声,透出一种满足与亲切。大雪封了山,可是人们并不着急。后山的山根处不是有一排山洞,就像陕西人家的窑洞,一个洞口挨着一个洞口。山洞很深,那里面藏着山里人家一个冬天的蔬菜。有大白菜、卷心菜、大萝卜、胡萝卜、土豆等等。凡是可以储藏的都在山洞里埋着,随时都可以翻出来,做出可口的菜肴。况且,每一家的厨房里,都腌着几大缸酸菜,酸溜溜、脆生生的。一进了腊月门,就将养在圈里的肥猪杀了,鲜肥的猪肉储藏起来,一个冬季的油水就不断了。
  冬天,一家人守着热炕头,锅里炖上半锅猪肉酸菜,再加上自家生产的粉条子,一锅具有浓郁特色的菜就做出来了。热气腾腾端上来,男人再把那烧酒温上一壶,猪肉酸菜的味道,烧酒被加热发出来的火辣辣酒香,在屋子里飘着。男女老少围坐在一起,几块肥肉进口,几盅烧酒入肠,屋子里热起来,身上冒了汗,谁还在乎屋子外面冰天雪地呢。
  寒冷的季节里,有温暖的日子,就是一种满足。
  呆得久了,闲得无聊。那些年轻力壮的,就会呼朋引伴,带上绳子、套子到后山去。在茫茫的雪地里,寻野味,撵兔子,套山鸡。运气好了,一次可以满载而归。回到家里,剥皮煮肉,那野味的特有香气,从翻滚的锅里往外冒,厚厚的门帘也挡不住,弥散在村子上空,整个村子都闻得见。喜欢喝酒的哥们、爷们,就会循着香味过来,有的怀里还揣一瓶烧酒,聚在一起,猜拳行令,将寒冷的日子吆喝得热火朝天。孩子们则把院子里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撒一把黄橙橙的小米,在一片白茫茫中,发出灿灿的光。然后,用一根木棍支起一张筛子,木棍上栓一根长长的绳子。孩子们躲在门后或者窗子的后面,看着麻雀一只两只,三只五只,一大群呼啦啦地扑过来,捡拾着地上的米粒。孩子用力一拉绳子,“轰”,旁边的鸟儿飞走了,那些贪吃的被扣在筛子底下,扑扑啦啦,做无谓挣扎。孩子们跑过去,小心把筛子底下的麻雀一只只捉住,想装进笼子里,养起来。可是,麻雀的气性大,是养不活的,大多数都成了大人们的下酒菜。
  小小村庄,被大雪一层层覆盖着,村子里人家的日子,有滋有味地过着,而且滋味绵长。所谓冰雪精神,就是这个样子吧。
  雪还会一场接一场地下,一层一层地覆盖,山里的村庄,就会成为冰雪世界。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北方的冬天,没有雪,还叫北方吗?还叫塞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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