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精灵
2021-12-28叙事散文辛贵强
走在家乡的这片山地,沐浴着五月的香风,心绪有点乱。眼前景象犹似昨日,漫山遍野金黄色的山刺玫花和各种各样草本木本的野花,开成一个五彩缤纷、热热闹闹的世界。可记忆中那些小动物们哪里去了?石鸡,背部扁平,胸脯前突,红嘴画眉灰褐色羽毛上,有暗纹装饰……
走在家乡的这片山地,沐浴着五月的香风,心绪有点乱。
眼前景象犹似昨日,漫山遍野金黄色的山刺玫花和各种各样草本木本的野花,开成一个五彩缤纷、热热闹闹的世界。可记忆中那些小动物们哪里去了?
石鸡,背部扁平,胸脯前突,红嘴画眉灰褐色羽毛上,有暗纹装饰,活泼健壮得就是这山野的精灵。如今被春的气息激发,变得躁动而亢奋,整天打机关枪一样咕咕嘎嘎叫个不停,精神专注到了几乎不怕人的地步。多年后我从动物世界解说者赵忠祥嘴里,明白了那是雄石鸡们在热情火辣地向异性求偶示爱。它们的歌喉不是很好听,但嗓门很大,都在竭尽全力要把赛歌的对手压倒,把异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种野禽羽翅显然已经退化,飞翔能力比家鸡强不了多少,不能冲天而起扶摇直上,只能借助山坡的落差滑翔。但它们的脚力却极好,健跑,不是近距离的威胁它还就不飞,就和你比脚力比速度,哧溜溜一阵小风似的,跑一段探出头来望一望,鬼精鬼灵。只有在万不得已时,它才猛拍翅膀噗噜噜飞起到一人的高度,然后两翼一展,保持平衡,沿山坡一路滑翔下去,落在另一山坡的大石头上,照旧火烧火燎地唱它的情歌。与它为伍的,有美丽而傲慢十足的野鸡、诡秘得和幽灵一样的“坂鸡”(可能就是鹌鹑吧),都少见踪影。
山坡底部是一溜土坪上的地,边缘是一道大土沟或者说土质的峡谷,两旁十几、二三十丈高的土崖上,曾经生存着很多长羽翅的居民。“红嘴鸦”(学名红嘴山鸦)和“白脖子”(学名白颈鸦)最多,它们肯定是乌鸦的变种或者近亲,都通身黑色的羽毛,但前者的喙和脚爪血红血红,故有“红嘴鸦”之名;后者因却因脖子长一圈白色而得名。红嘴鸦体态修长而优雅,叫声带着钩:“咯嗒勾,嘎!咯嗒勾,嘎!”体圆、尾短的白脖子的长相就丑陋猥琐多了,“沙、沙”的叫声也和乌鸦一个德性。土崖上还住着鹞子、猫头鹰,只是筑巢选择的地方隐蔽而险绝,极不易被人发现或者发现也难以到达近前。土崖被山洪切断的横截面的自然洞和羊窑里,住着一群群的野鸽子,灰色的羽毛上有暗色花纹,飞行速度快捷而姿态优雅。现在,竟也稀如星凤,偶尔一现,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小动物中最喜欢的是“圪狑”,学名叫金花鼠,有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条和松鼠一样蓬松硕大的尾巴,一身黄色皮毛却顺着背部长几条黑色条纹,样子好看极了。圪狑冬眠,喜欢往打洞的窝里储藏越冬的食物,多是带壳的谷物、小麻籽,也有麦子、玉米粒等,夏秋也啃吃瓜果。它的吃相是一大观赏点:先大口大口地把食物吞进去,使两腮暴涨,然后蹲立起来,用两只前爪抱住吐出来的食物,快速运动牙齿腮帮嗑着吃,将谷物的壳扔一地。从小喂养起来的圪狑会在铁丝编织的笼子里蹬转轮,会在主人身上爬来爬去,总千方百计找见口袋钻进去,用前爪抱了脑袋蜷曲成一团睡觉。怕冷喜暖和贪睡的习惯,使它死乞白赖地用爪子勾住口袋,掂都掂不出来。这小生灵,曾经是我的最爱。
一切生灵都有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意识,筑巢建窝要么很隐蔽,要么选址在非常险要、其他动物难以到达之处。所以要掏一窝石鸡野鸡蛋、刨一窝圪狑什么的并非易事。但我本家一个大哥就极善此道,有本事掏来一窝二三十个石鸡、野鸡蛋,刨出孩子们极为喜欢的小圪狑。 那还是大集体作业时,每到春季的下工后,大哥便手拿一把镰刀,边遛遛跶跶在山坡、土崖边、地头转悠边打猪草。其实他早在上工的时候就观察好了一些小动物的动静,比如看见一只石鸡久久立在对岸的高处,嗓门里发出一种安详的“咯儿、咯儿”声,就知道这是一只公石鸡在为产蛋或抱窝孵小石鸡的母石鸡“瞭高”(放哨),有危险时公石鸡就会发出惊慌狂躁的叫声,提示母石鸡赶快离开。有意思的是大哥说“瞭高”的公石鸡和产蛋、抱窝的母石鸡一般都隔了那条大土沟,公石鸡在此岸“瞭高”,母石鸡却在彼岸的某个崖坎、地头的窝里产蛋。大哥曾经指点我去看过一个他瞅好的石鸡窝(刚产蛋他是不掏的,要等产足了就要抱窝孵化时才掏),是在河沿上一个土坎顶,周围并非荆棘草丛密布,而只有一蓬蒿草的掩护,这使得产蛋抱窝的母石鸡视野非常开阔,也可以向下一跳便可滑翔着迅速逃离。窝是借一个现成的小土窝用软草垫起,锅底状,圆圆的,里边四五颗麻色带斑点的蛋,略小于鸡蛋。那时候我们几家都属本家的邻居,每年春天都要吃几窝大哥掏来的石鸡、野鸡蛋,味道虽然和鸡蛋差不了多少,但因为来自山野,来自不易逮到的飞禽,便觉十分的珍贵。
在山坡逮过几次已经出窝的小石鸡,却一次次落了空。一次与一只母石鸡后跟了二三十只毛茸茸灰褐色的小石鸡遭遇,我放腿猛奔的追了去,眼看就追到了,母石鸡一扑楞翅膀飞走了,小石鸡却突然神奇消失,反反复复找一只找不到,纳闷了半天只好悻悻走开。后来请教大哥才知道,原来是小石鸡就地一滚,躺在碎石头中一动不动,佯装成小石头,竟然轻轻而易举将我骗了过去!
大哥掏小圪狑选在五月端午的时候。大哥说早了不行,小圪狑尚在吃奶,眼未睁开,掏来也养不活;可晚了也不行,不是出窝了,就是有了野性,不好逮且咬人,想喂熟很费劲。圪狑窝都在向阳的土坡处,在好多窟窿的地方,大哥却分得清那个小圆口的洞是住了圪狑的,经他指点我才知道,原来住圪狑的洞口都因圪狑进进出出磨明了的。大哥顺着洞小心翼翼用镢头刨土,到达窝里,除了逮住几只尾巴还没有炸开的小圪狑外,还能起获几升麻籽谷物玉米粒,拿回去喂鸡。我前后喂养过几只小圪狑,甚至上初中的时候还悄悄装了一只在学校养着,我专门给它脖子上戴了一个红布做的项圈,和我熟得不得了,每天吃了喝了,玩了耍了,就在我口袋里睡觉。可我鬼迷心窍的揣了它去翻跟头,活活把它压死了,为此,我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难受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如今,不知道再到哪里去寻觅它的踪影。
还有幸吃过一次獾肉炒的小米干饭,味道香极了。獾分猪獾、狗獾两种,猪獾样子像猪所以叫猪獾,狗獾则像狗叫声也像狗所以叫狗獾。这两种东西一样的是都祸害庄稼,不一样的是猪獾的肉要香于狗獾的肉。这只被我吃到的獾是父亲、大哥他们在生产队上工时发现并堵在洞内的,几个人分工堵了其它出口,只留一个口用点着的柴草往里熏,獾被呛得扛不住了跑出来而被打死。有幸的是他们猎杀到的是一只猪獾,遗憾的是我因上学没有经历这充满刺激的一幕。獾肉以后又吃到过一次,是在一个山地旅游时在公路旁的野味店里,不知是有假还是厨艺问题,再没有当年那个香味了。
如此变故的原因,我是十分清楚的。上世纪70年代末土地承包经营后,视土地和粮食如生命的农民对糟害庄稼的鸟兽因深恶痛绝而痛下杀手,导致了如此悲剧的发生。本地人种田有一个习惯,大田下种后,都要在地块的四周种一圈名为“小麻籽”的油料,那些贪吃“小麻籽”的红嘴鸦、白脖子既然都是鸦类就具备乌鸦的高智商,能准确无误地掏挖出刚种下的“小麻籽”吃掉。石鸡、野鸡等鸟兽也喜欢掏挖吃掉大田种子,并于庄稼初熟后便开始糟害粮食。要说这些现象从前就有,可大集体时是你的我的大家的,不那么痛心,现在却是农民一家一户自己的,就不再熟视无睹听之任之了。于是好多农民在立草人、看护无效的情况下,将种子里拌了剧毒农药“1605”,并将拌毒的谷物广撒于地块地边,于是贪嘴的鸟兽们纷纷中招,尸陈田头……
我不想指责乡亲们的目光短浅,心肠狠毒,我理解农民与土地与粮食那份视若生命的真挚感情。可是看到鸟兽们惨遭杀戮的悲剧频频发生,也不能不纠结于心,忧思重重。
家乡这片山地,倒是越来越喧哗热闹了,几个自然村有三个铺设了通往外界的水泥路,没有铺水泥、柏油的山路也统统改造拓宽,农用三轮车和摩托车成家家必备的普及之势,加过往汽车不断,山野一片机械的喧嚣。即便夜里,也有利剑一样的车灯在山坡划来划去,机械的喧哗使得山鸣谷应。不说那毁灭性的农药“1605”,单这般环境,真不知道还会适宜什么动物栖息?
这次回村来,又闻知一个中年的邻居患癌症于年根刚刚逝去。近年里,一村区区几百口人已有多人死于这种绝症,而且中年居多,我儿时的玩伴中已有好几个成为另一个世界的永久性居民。我突然联想到,这与村人连年大量使用剧毒农药是不是有关系?如果是的话,被剧毒农药戕害得岂不是村民自己吗? 我愕然。
辛贵强 山西省陵川县新闻办 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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