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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逝者(三)

2021-12-28叙事散文汤如浩

逝者(三)汤如浩刚刚放寒假,小妻兄就打来电话,商量着与我去兰州。兰州之行不可推脱,这是肯定的,铁定的事实。收拾该带的物品,记着大妻嫂的吩咐,带了些银子,买车票,等待上车,天际就暗下来了。元月份的天气已经冷得厉害,而且下了一场雪,还正在下,……
逝者(三)

汤如浩   
  刚刚放寒假,小妻兄就打来电话,商量着与我去兰州。   兰州之行不可推脱,这是肯定的,铁定的事实。   收拾该带的物品,记着大妻嫂的吩咐,带了些银子,买车票,等待上车,天际就暗下来了。   元月份的天气已经冷得厉害,而且下了一场雪,还正在下,白雪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地,坐在俗称“后大铺”的最后一排座位,一晚上感觉都特别寒冷。长途汽车一路颠簸,我起先感觉是在最后面的缘故,因为难以入睡,才陆陆续续从别人的絮叨中知道是由于修路。夏天秋天工程未完工,冬天怎么样,肯定是无人问津了。我和小妻兄一方面瑟瑟发抖,一方面感慨运气不好,每人一百多块钱,别人可以在暖气旁呼呼而眠,而我们除了寒冷,连一人一床被子也没份,交涉的时候,司乘人员假装没有听见,我们只好作罢。   我们讲了一阵儿闲话,不知觉间天就完全黑下来了,窗玻璃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厚厚的,没有什么形状,连想象的余地都不留一点儿。闲话肯定是说不下去了,没咸没淡,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本来这一次出远门就没有好心情,加上旅途的劳顿,心情更烦,睡不着,听车厢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我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些牛吼般的声音摁到他们的鼻孔或者咽喉里去,小孩子在找妈妈,叫声也震耳欲聋,甚至有人在座位上哼哼唧唧,是龌龊的声音,简直太欺人了。   总之很是不舒服,以前坐长途汽车,似乎没有这样的际遇,这次该是开了眼界,小妻兄这几年虽然每年外出打工,火车坐过班车坐过卡车小四轮手扶拖拉机也都坐过,听过的见过的经历过的比整天坐在四堵墙里面教学生的妹夫广博得很多,但还是心有余悸:腊月的车上,怎么就这个样子,耳闻目睹,的确都让人感慨。   到兰州凌晨六点,黑咕隆咚,黑灯瞎火,是什么地点,看不清楚,全由司机说了算,有人问:“怎么停下来了,太冷了!”敢情他们是感觉到了寒冷的味道。司机懒洋洋地说:“长途汽车站。”司机到了兰州市,说话也成了兰州方言,乡谚说“土沟子里拉洋屁”,可能就是这种情况。我琢磨着,也许入乡随俗就是这么回事吧,但不管怎么说,安全抵达目的地,心情还是轻松了许多,但想到此行的重任,又禁不住沉重起来。有些人起身小解去了,有些人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都与我们无关了,公交车还没有开出,只能等待。我和小妻兄吃了点干粮,躲在角落里抽烟,寒冷还是原来一样,更主要的是,我们商量着怎么说我们匆忙赶来的缘由,想来想去,找不出好的理由,看来,还是有些仓促了。   天色终于微明了,司机似乎巴不得,比我们还心急,吆喝着:“下车了,下车了!”双手合起来往前推,似乎在赶一群绵羊或者别的什么,迫不及待的样子。但走出长途汽车站,我还是有些糊涂了,坐哪路汽车,我忽然没有了主意,站牌上瞅了好大一会儿,还是迷糊:坐哪一路呢?小妻兄眼巴巴瞅着我,你说我有多懊恼。罢了,坐巴士,贵点就贵点,穷家富路,出了门,不该省的就别省。车厢里暖和多了,司机问到哪里,省人民医院。他二话没说,车就启动了。三拐两拐,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到了。敢情是一站的路程吧,收费是起步价。如果是家里,我们完全可以步行,这地界来过几回,还是这么陌生,事实上后来见到大妻兄女儿的见识,我就更加羞愧了。   大妻兄的女儿在医院门口等我们,大红的棉衣在风中格外耀眼, 找着医院的大门口,这事情倒一点儿也不费周折。省人民医院比想象的大好几倍,在异地我感受到了规模的厉害,同时,也有了眼花缭乱的真切体验。各色的病人穿梭往来,桔黄色马甲的物品运转人员,大多是小姑娘,忙忙碌碌运送着各种医用设备。还有各色的车辆,鸣着响亮的车笛,威风凛凛向前方驶去,而周围更有更多的车辆,豪华或者威严,摆满了医院内部长长的马路,穿着制服的保安腰挂传呼机,也在往来穿梭,指挥着行人,尤其是车辆。新的门诊部大楼巍巍乎高哉,需仰首向后倾斜才可一觑其全貌。其实,这些全部不在我们的视线,我们步履匆匆,更急于找到大妻兄的病房。经过很长时间的穿梭和层层登高,终于见到了先行一步的大妻兄和他的儿女亲家,他们在病房里抽烟,聊天,等待我们。   事实上,我看到的大妻兄和平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无论神态还是身体。对我们二人的到来,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异样,只是淡淡地说:“路上冷不冷?”他的亲家在装烟,他领着我们到阳台上:“护士进来要骂的,还是这儿抽吧!”说了些一路上的情况,似乎就无话可说了,他招呼着我们去吃饭,我们就又下了楼。在兰州,当然要吃的是牛肉面,医院的食堂显然承包了,或者说出租了,并排两家,叫作什么居或者别的什么,忘记了,一家是清真的,一家是汉民的。两个里面围满了就餐的人,大妻兄建议到清真饭馆去,说牛肉面还是地道些,而汉民的,则要吃干饭,味道适合我们。提前来了两天,吃饭是大问题,似乎可以迎刃而解了,但实际上钱是大问题,买饭票的时候大妻兄断然推走了我掏出的钞票,不容分说,完全是他作东的样子。   他已经作完了好几项检查,只是在等待检查结果一两天后出来。他说:“医生说了,三天后作手术。就是得花一两万块钱。”“一两万就一两万,身体好了,钱不就来了?”小妻兄连忙结果了话头。“就是的,人生万物。钱是个啥!”亲家当着一个村子的党支部书记,说话还是有水平,我也赶忙随声附和。“嗯。就是明天要做胃镜,唉,难受得很。”“谁叫你得了病,生病就是要受罪,不是咋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呢?”大伙笑了:“就是的,就是的。”我觉得自己这句话还有点活跃气氛的意思,当时还真有点得意。晚上我们聊天,说些闲话,都是有关大妻兄外出新疆打工的事情,他说胃痛得厉害,饭吃不下去,有几次在工地上疼得打滚,但吃了些胃药就好了,想不到是胃溃疡。“这么个病也这么厉害。”他感慨着。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到门诊部的十九楼做胃镜检查,大妻兄还是有些畏难情绪,神情有些沮丧,我们安慰他:“老家做过了,这里条件好,应该更准切的。”他就无话可说了。   检查结束不久,大妻兄还趴在检查室的洗手盆上干呕,医生就在叫张礼的家属,我赶忙过去,听她讲了些关于检查的专用术语,有些迷迷糊糊,医生就把报告递给了我。“活检结果两天后就出来了。情况不太好,及早作手术吧。”医生的语气还是有点沉重,我听出来了,希望的泡影也就逐渐破灭了。我看了半天,果然还是找到了“胃癌”二字,和老家市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完全一样的。他们都从检查室出来了,围拢在检查报告的周围,征询的目光投向了我。“一样,和那边的一样。”除了大妻兄,其他人的目光是一致的,半天,亲家说:“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再下去。”大妻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承受着做胃镜的难受,我们几个围拢在一起,窃窃私语。但不论怎么说,结局是无法改变了,大家最后的决定是:继续将大妻兄隐瞒下去。
过了两天,主治医生通知手术,在家属签字之前,征询我们的意见,这时候,大妻嫂也赶过来了,她嗷嗷大哭,藏在角落了。有什么办法呢?人吃五谷生百病,这也是他的命运。医生讲了手术的种种利,当然也有弊,总之是,手术要比保守治疗效果好。如是者闻。但还是不放心,我们又给莱州的相关亲戚打电话,征求意见。巧的是,我表弟的同乡,正好也在这个医院。中午表弟约他出去吃饭,那个三十多岁的医生也如是说,手术情况好的话,他介绍,至少可以多活一两年,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有活十多年的。这么说来,希望还是有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这样子吧。亲家和小妻兄当即拍板:动手术。大妻嫂哭哭啼啼,表达的决心,就是花多少钱都行,换丈夫多活一两年是值得的。她的女儿也是如此。最后就签了字,等待手术安排的日期。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在兰州军区服役一个他们同族的弟弟听到了,特意赶了过来。安排了吃饭的地方,饭菜很是丰盛,菜过五味,这位尉官老弟买来了一百多元钱一瓶的白酒,恭恭敬敬地敬兄长早日康复,大妻兄是嗜酒的,格外眼馋,但小妻兄说别喝了,还要作手术。他就很听话地没有喝,只是眼巴巴地看我们划拳喝酒,很是艳羡的样子。晚上回来,他还意犹未尽,回味着当时的场面,说自己真是还想喝几杯,不过自己有打气说,好酒多的是,以后慢慢喝。我们就鼓励他,好好配合医生,等过年的时候恢复了,请他好好喝一场。他就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手术整整作了七个小时,我们在冰冷似冰窖的手术室门口的走廊里走来走去也七个小时,心急如焚。家里面的人纷纷打电话询问,出来了没有,出来了没有,问同一句话,也七个小时。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护士大声喊叫张礼的家属,我们纷纷涌入。一个不锈钢盆,被主刀医生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满满的一盆,那时大妻兄被切除的全胃,血迹斑斑,医生在搬弄着,同时讲解着,我想那已经是徒劳的安慰了。无论怎么说,他的语言中透露给我们的信息,无非就是,情况很糟糕,比预期的还要糟糕,将食管和空肠连接起来了,也就是说,他的食物的运行轨道中,生生地去掉了最重要的一环——胃部消化。再多的安慰都是无益的,再多的哭泣,又能换回些什么呢?情况已经如此,只有接受就是了。麻醉已经渐渐过去了,大妻兄在不停地呻吟,在我们将他抬往病房的途中,他声音微弱地询问:“切掉了三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我们只能保持沉默。   此后的一个多月,不堪回首和回忆,我记得数不清的输液瓶在不停地轮换,更有不断的大声的喊叫和不间歇的呻吟,在整天整夜响彻,也许,死神的手段本来就是残忍的,它可以将一个人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光如此,还要将一个人消蚀得只剩皮包骨头,食物难以吞咽,连普通的喝水都变得如此艰难,他渐渐地消瘦了,也渐渐得茶饭不思——思想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便是送一小口开水下去,他都会咯咯作嗽,狠命地干呕半天,能吃得下食物吗?   是的,是在三月的某一天,他悄然离开了人世,带着无尽的遗憾。关于他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生阅历,我还能在介绍些什么呢?在此之前,我们一贯是陌生的,情感上尤其如此,有的,似乎更多是亲戚间的客套和礼让,深入的交流,基本能等于零。我所思考更多的是人生当中一些沉重的东西,当他被埋入他熟悉的那片黄土时,我总是感喟:人生如草芥,生或者死,甚至不如草芥,如果能够留下些什么,该当幸运;如果什么也留不下,死的痛苦,又该如何去忍受呢?白雪皑皑的冬季渐行渐远了,在初夏,我回忆那个年近五旬汉子的身影,竟然如此寥落!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1-5-28 10: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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