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物语之三：桶

水的物语之三：桶
季大相


“桶”从字面上释义，它是“木”字旁，以象形字的造字结构来解析，桶理所当然的是木头做的。不过，曾经家家户户都在使用的木桶，却仿佛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退出了生活的舞台。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塑料或不锈钢等类型材质的桶。“九0”后出生的孩子基本上没有见过木桶的模样，对于成人来说，它也像古董一样珍稀。

1990年以前，家乡普通人家厨房里的水桶，洗脚的脚桶，盛粪便的粪桶，女人使用的马桶……所有的生活用桶，都是以木头为原料制作而成的。那时，衡量一个木匠手艺的高低，皆以其箍桶技能为定论。庄上的宝二叔，少年学艺，一手精湛的木工活，尤以擅长箍桶而闻名乡里。庄上谁家闺女出嫁或儿子结婚，总要置办马桶、脚桶之类的新婚用品，箍桶的活，自然非宝二叔莫属。宝二叔箍出的桶，无论是水桶，或者是马桶，只要是他手底下出来的桶，小巧、精致，而且经久耐用。宝二叔做了一辈子木工手艺，直到2002年享年76岁去世，只收过一个徒弟，而且是半途而废。那年，宝二叔碍于亲戚的面子，收了内侄为徒，平生第一次当起了带徒弟的师傅。宝二叔对这个徒弟可谓是尽责尽力，几乎是手把手地传授，可授者有心，学者却始终不开窍。记得一次宝二叔为我家箍脚桶时，他让徒弟将铅丝弯折成箍圈，可徒弟手底下就是不听使唤，弯折出的箍呈椭圆形或三角形形状，就是成不了圆形。无奈，宝二叔只得自己亲自动手。脚桶箍好后，宝二叔安排徒弟做完善工作，就是用细木屑子顺着桶内侧底沿慢慢地塞，主要是防止水从边沿渗出。这个徒弟也真够笨的了，事情做不好不说，塞木屑原本是慢工细活，他却来个“霸王上弓”使蛮力，“哗”一声，宝二叔箍好的桶，被他一下子捅散了。见状，宝二叔伸手给了他一耳光，厉声喝斥道：“都跟了我一年，人家一年都能满师了，你却连些下作活都不能干……”徒弟捂着脸颊，委屈地嘀咕道：“谁叫你箍的桶不结实……”闻言，旁边的人“哈哈”大笑不止，宝二叔却是哭笑不得，尴尬地呆立在那里。

后来，宝二叔也不再在这个徒弟身上花工夫了，到那里做活都把他带着，干些扛木料之类的粗活，发一份工资，虽然没有学得一身好手艺，但跟随在宝二叔身侧，收入倒也不菲，日子过得挺滋润。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积了八辈子的德，修了宝二叔这个好师傅。宝二叔去世后，徒弟跟随别人到建筑工地立模，因宝二叔严厉要求打下的扎实基础，他竟成了众多包工头竞聘的对象，吃香得很。

在那大集体及至改革开放初期，农村不要说通自来水了，就连水井也是稀罕物。农家饮用的全部是河水，取水工具为小水桶和大水桶两种。小水桶按满水一个人用手拎提回家，大木桶桶柄上面系有一个绳扣，按满水后，把扁担伸进绳扣里面，需要两人一前一后地将桶抬回家。木桶虽然是生活中不起眼的用具，但它承担的却是精细活，因为只要有一丁点儿缝隙，水滴就会迫不急待地钻出，且如堤坝决口样，会越溃越大，导致桶底散架。所以，保养程度决定着水桶的使用寿命。新水桶箍好后，先后要用桐油将桶体的内内外外刷上三、四遍，以起到防腐的保护作用。记得母亲每次用小水桶拎完水后，都会顺手底朝上地将桶体倒扣，初时，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坠云雾里。问母亲，她笑言，你自己动脑筋去想。一段时间观察后，我搞懂了其中的奥妙，将桶体倒扣，是为了将桶里残余的积水晾干，以免桶体的木板长久受潮而腐烂。水桶在使用过程中，也被赋予了生命，它任劳任怨，甘愿在奉献中实现自我的价值，却承受不住娇宠。家里不论是水桶或是脚桶之类的桶，如果放置一段时间再使用时，母亲总是先将它拴在河边的搭桥上没入水中浸泡半天，然后才盛水使用，以避免桶体因骤然承受压力而膨胀散架。这个道理在农村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但因使用不当导致桶体散架的事仍时有发生。于是，因桶体散架而导致夫妻吵架、打架，大人责骂、殴打小孩的事，成了乡村一道不和谐的另类风景。

当时，我家除了一个小水桶外，还有一个大水桶，大水桶有成人半身高，直径约80公分，每抬一次水，恰好能装满厨房里的那只水缸。一次，大姐和二姐拿出多日未用的大木桶准备抬水，大姐看了看桶说：“现在桶已‘哈’了，一上重就会散架。”（哈，家乡是裂开，有缝隙的意思，要放到水里泡一、两天才能承受住压力，用来抬水。）二姐却满不在乎地说：“能抬，出了事有我担着。”在二姐的固执己见下，姐妹俩来到家门前的池塘边，装满了一桶水，将扁担套进桶把的绳扣里面，一前一后地抬着桶往家返。没走几步远，只听“哗”一声巨响，大木桶散了架，圆圆的桶散落成一堆木板块，大姐抱怨道：“我说不能抬，你非要抬……”这一幕恰巧被放工回家的父亲看到，他脱掉脚上的一只布鞋，弯腰捡起，追打二姐，二姐情急之下，“扑咚”一声跳入河里。其时，正值春寒料峭的季节，河面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父亲站在河边吼道：“你快上来……”二姐害怕挨揍，赖在河里不敢上岸。后来，母亲回来，跳下河将二姐硬拉上岸。二姐冻得嘴唇发乌，浑身哆嗦，用两床棉被捂盖，床前还用火盆架着柴火烘烤取暖，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缓过神来。

眼见二姐着凉所受的折磨，父亲也十分后悔自己的莽撞举动，他说：“你跑一段路，我就不会再追了，谁让你往河里跳的……”二姐有痛腰的毛病，她将这个毛病归咎于那次跳河落下的后遗症，至今谈起那次抬水的事，依旧对父亲耿耿于怀。


[ 本帖最后由 季大相 于 2011-7-1 20:2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