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墨春秋(十三)悲欣交集亦圆满
2021-12-28抒情散文西溪
碎墨春秋(十三)悲欣交集亦圆满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歌声,从遥远的年代曲曲弯弯绕过来,犹如低浅的一道秋水,泠泠凉薄,水光潋滟,恍惚着一袭尘世别梦,恍惚……
碎墨春秋(十三)悲欣交集亦圆满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歌声,从遥远的年代曲曲弯弯绕过来,犹如低浅的一道秋水,泠泠凉薄,水光潋滟,恍惚着一袭尘世别梦,恍惚着水边一个清瘦而俊逸的身影——李叔同。
李叔同,又名李息霜,这名字透出深寒,冷绝,亦许,前世早已与尘缘有着筑牢的重城,而今生是非要绝尘抽离不能泼落这肮脏的身骨。李叔同出家后法号弘一,但我还是极爱“晚晴老人”他这个晚号。‘晚’字苍凉,蹒跚,却深掩着常人体会不到的暖煦。时光轮转,周而复始,何谓早,何谓晚?人生彻悟,静然无心的待那一束神明的佛光照来,即使生而遍陈苍迹,也是荒落之上那朵独放的花。而一个‘晴’字,撩洒出澄光万里,由不得你心底有丝毫的迟闪。
常常在夕辉泼洒、云缬舒卷的磅礴暮景中,意识会神奇的隐现出一座寺宇,高大的寺墙遍布苍苔、雨痕,褪了漆色的佛门虚掩,在寺院里,一个神情清明、淡逸的僧人,放下手中的钵盂,忆起东京丛薄的樱花,那樱花簌簌纷落,一时遮住苍凉的世像。他在这个季节,演一个失落了爱的茶花女——玛格丽特,而其时,他的内心正是春光饱满,情簇摇曳的难以收挽,似一个心性高贵不俗的少年,兜了满满一衣襟花蕊,被风吹飞,还剩三两朵粘在衣角,竟是弹落不去……
弹落不去,终是弹落了,且弹落的绝然,狠煞,中国贤妻,东瀛宠妾,至交,红颜,若大的家业,还有他的风华绝代,都剪绝的一干二净。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剃度为僧,法号弘一,那年,他三十九岁。
任凭怎么想,一个学养高瞻的国学大师,一个风流倜傥、才情超逸的男子,在俗世中沉浸之深,翻转了几十个春秋,且富贵未尽,荣华尚存,如何能断然拔离这深具诱惑力的尘界、一朝绝尘入空门呢?
世间万事,都不是凭空而来,必有它的根结。李叔同出身名门世家,天性灵慧,骨子里有一种清绝超俗之气,加之良好的教养,初临人世,便显露出卓然不凡。他集文学、艺术、国学于一身,所涉猎的诸多领域,都精研入微,惊动世人神魄。一个人把事事都做到极致,等于将自己逼近绝崖,任是晴空万里,疆野无涯,与他,都是无奈和逼仄,目光中惊掠过的飞鸿,耳中秋草的偶然摇动唏唆,都令他沉入更深的孤独中。对于一个思想者,他的内心永远都是不安分的,他需要更多的荒芜与辽阔,作为他的对手,似夜空的烟花,绚丽之极,瞬间归于寂暗,想再一次飞上夜空,是需要另一种能量来点燃,需要另一个凌虚去盛放。其实,文学、艺术,博大精深的国学,在磅礴的世象中,也只是探晓宇宙、人生的一道细缝,看到的光景是及其有限的,杭州的虎跑寺恰让李叔同获得了一片凌虚之境,他如愿了。
但凡人生之大动迁,都源于众多因素的促成,家道中落,让禀性疏放、周身笼罩绚烂光环的李叔同,不得不侧首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而突遭不测至潦倒的好友,大雪纷飞中,站在门外一声凄凉的道别,如闲庭信步中,凭空劈下惊雷,令人凄惶惊怔,脚根再也拔不起。天机玄诈,悲欣来的太突兀,竟然不给你方寸空间退守和躲闪。那一日,在叶子小姐空静的筝音里,李叔同谱出一曲传世之作——《送别》。歌词苍凉委婉,曲调却平静和暖,唱的是离别,隐着的却是一个内心柔广之人的悠悠天问。世事无常,福祸来去不定,人的命运,轻的似浩瀚江海中的一片薄羽,重如坐地的巨石,这人生的一轻一重,对于庸常人来说,都是不易担待的,而于李叔同这样一个醒明通达之人,却如天光乍泄,他在凄凉人世中,触摸到一根禅脉。
乱世无主,军阀混战,也是李叔同悟入虚静的铺垫。才情绝世,于这乱象丛生的世态下,也只能空怀抱负,怅然面对苍天。这一时期,李叔同的心是矛盾的,冷寂的,原本心怀抱负,归国欲一展才华,没想到自己会身处政治与艺术的夹缝,不得辗转身骨,身在家国,心却是彷徨不定的,任是看遍江山,也无可托付。于这万千纷扰中,他是预感到未来几十年内山河焦灼,世景荒败的,此心理情态,不是他有什么逃避之念,但却有极力欲跳脱这汹涌尘世之意。从李叔同的生平看过来,他参透诸多领域,唯独没有‘政治’这个可以把人托举到云端,也可以瞬间将人沉入深渊的影子。想来,一个心性真笃、心怀悲悯的人,大概都是要远离政治的,但并不比那些政客少关注政治,区别是不会沉陷其中,更能看清动荡的时局。他或许不怕跌惨,却恐惧在政治的漩涡中丢失本性的原真。世上人,有为豪气而活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为机巧而活的,投机钻营,左右逢源;有为名利而活的,不顾一切的追逐财富和权利而落得折骨丢命;有为真情而活的,舍弃江山为红颜;而还有人,活着只为守住心神的澄明,慧眼窥天机。
从李叔同的人生转折中,分析诸多根由后,忽然想,一切终是旁枝侧叶,绕过去,赫然意识到,佛缘,早已深植于李叔同的本性中,悄然在他的生命里埋了三十九年,单等1918年的这个秋天,挺出坚韧的根芽,伸向灵虚之地……
秋叶飘零,天地一片清寒,一个人的背影,随着几声寺钟极富穿透力的回声里,渐渐消失在秋岚中……李叔同,才华横溢,风流绝代,尝遍人间味,演尽风尘角色,他忽然一个沉着的转身,穿过繁花肆放的俗世,穿过悲凉的人生,终在这个萧瑟的秋日皈依佛门,再也没有回头……
秋夜,凉意已有些逼人了,披件绒衫,到阳台上,眼神绕过垂挂的茑萝藤蔓,看那挂在天上的明伦,它圆满、皎洁,愈是长空寂寥。容若写那句“支枕听河流”的诗语时,可也是八月横秋的夜晚?一个人孤身在外,思念家人是情理之中的,但能够支枕而卧、倾听大河浩荡的流声,是非出尘之人不得而为的。想当年,李叔同这个有着真性情的佳公子,抖走在繁华世界,弄诗调弦,博古通今,不会不被容若的诗句惊动的,也不会没有预想到“支枕听河流”中旷日持久的凄寂,但他一朝寻到灵魂的朝圣地,还是绝然转身。我确信,在那些月凉如水的静夜里,弘一法师独卧于木榻,是会清泪纵流的,他不是后悔自己遁入空门的人生抉择,也不是难挨佛门内深广无涯的孤独,而是,他会想起那年花树下牵手的玉人,想起某个日子母亲凝望他的温煦眼神,想起绕膝的儿女们,想起至交……尘世的真情,亦是这般的淳厚香暖,让他时时感念,心中涌起波澜。出家人清心寡欲,但只要是以人的姿态站立在世间,绝尘,并非绝情,不能就此掐断灵魂深处那根‘缘’的枝蔓,他只是站在彼岸,用深情的眼神将他们眺望,在玄禅之上,体会人间大爱。
“悲欣交集”这四字,是弘一法师的绝笔,沧桑朴厚的墨迹中,涵盖了深邃的佛理,也概括了他风流、传奇、亦欣亦悲的一生。弘一法师入空门,不似历代狂人隐于寺间撒泼使性,更不属于借佛地栖身的袈裟醉僧之类,他23载苦心向佛,精研律学,弘扬佛法,终成圆满。
今夜月光如水,抬头仰望,满眼是泪,在这清明的秋夜不是情有感伤,而是对一个怀抱悲悯走过人世的李叔同——弘一法师心生崇敬。日月之下,做人与做佛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你能否像弘一法师那样,不度己而度众生,不度今世,而度后世千载……
2010.8.3日西溪
[ 本帖最后由 西溪 于 2010-10-11 07: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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