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水河的泉水

红水河的泉水
文/李雷
红水河是腾格里沙漠身边的一条黄丝带。这条丝带早已不再灵动，仿佛没娘的孩子般，干裂着嘴唇，静静地与岸边伫立的那几座千年烽火台相依相伴，倾诉彼此一身厚重的风尘。那顺着河谷游荡的风中，响着曾经在河底溢出的泉水的汩汩流动声，其实这个声音不仅在风中有，那步履蹒跚的老人、那迷离飞翔的苍鹰、那守望已久的红柳，他们的心中又何尝没有那泉水汩汩流动声呢！
很久以前，也就是当我从地方志中知悉这条河的名字是红水河的时候，也就是红水河底还在汩汩冒着清冽泉水的那时。我就纳闷：这条河是因河岸两边红色土岸映红那清澈流水而得名，还是偶从河底被泉水冲出的红色沙粒映红那清澈流水而得名呢；“红”这个字是缘于河岸两边婆娑摇曳的梭梭的花，还是因为前来嬉水的野兔的眼睛红呢！我询问乡间老者，老者曰：它的本名是洪水河。那是由于每年都有几次来自祁连山的洪水从这里经过。所以，乡人称洪水河。
我总认为老者的这种说法有些偏悖，且这条河应该以红水河为名才是，并且只有“红水河”这个名称才与这条河的实情相称。那个时候，河底有无数泉眼，泉水溢流，渐汇渐大，便是一条一年四季都在缓缓流淌的小河。我猜想，那时的腾格里沙漠绝然一温情万种的女子，而这一条小河便是给了她温润的梦的那段温情，正是她的红颜映红了这条丝带，也正是这条流淌着的丝带，让沿岸生活的乡民日子过得红火。因此，称其为红水河反到更合适。至于称它为洪水河，我认为有些随意，如同乡人给自家娃娃起“八十子”、“六十五”这样的小名般，有可爱的一面，也有肤浅的地方。
我是千年风尘中的一粒沙，一丝风，一个音符。我曾留在这个河道中的影子已随河底溢出泉水的灵动和荣光飘到九天之外，但我的心中却依然流淌着那一河的泉水。
红水河的泉水来自祁连山脉。是祁连山的雪水在地下跋涉数百里，踩着熟悉的路径，带着清冽，带着淳朴，还有细细的洁净的细沙从红水河底咕噜噜走了出来，汇成一条小河，叮叮咚咚地流向腾格里沙漠的腹地。
十多年前，我有幸结识红水河，还有这一河的泉水。那几年，每五六月间，我总伴着夕阳，光着脚丫，挽着裤子，徜徉其间。河水清且浅，温而润；水草不多，小鱼无数。那小鱼皆为凡品，是那种嘴角有几根胡须的，我们俗称“狗鱼儿”。这些小家伙浑身沙土色，与河底极为一体，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时而摇尾急速前行，时而驻足观望，在清明亮润的水里显得无比机灵、透亮。每当我走过去，它们总能机敏地避开。断然不会压在我这赤脚大仙之脚下。设若你是一个有耐力之人，且能受得了这清凉雪水的抚摸，那你定会体味到世间最真诚的信任。你静静地站在河水中，不一会儿，定会有几条小鱼，游到你的脚边，甚至还把你的脚趾缝当做一个新家，努力地钻进去，直到你痒痒难受脚趾微动，它们才迅速离开。那时，两岸红柳、梭梭、沙枣树遍布，溢着新绿，飘着花香；野兔、飞鸟间或出没其间，甚至有狐狸、野狼都前来嬉水，寻欢作乐。
要是寒冬腊月，因为冰的堵塞，泉水漫上平缓的河床，于是形成一个天然溜冰场。凛冽北风、厚厚的冰断然不能阻隔泉动私语声，那一缕缕、一滴滴的声音和着在冰面上飞翔的孩童们天真无邪的欢笑，仿佛是萌动的春天已经到来。我时常行走在冰面上，我总感到冰面下有小鱼在数我的脚印，跟着我的脚步前行，还说：“来啊！来啊！来捉我啊！”我自然是不会凿冰擒鱼的，我需要它们的生息繁衍。没有此刻它们的静养，哪有夏日里脚趾间流动的滑润呢！
红水河中泉水叮咚的时候，正是我那家居金昌的女同事颜如桃花，声如娇莺的时刻。工作之余，我们几个年青人，总要结伴到几百米外的红水河边转悠，继而随河水移动很远。夏日里的大多数时候都要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挽着裤脚在河里追逐小鱼，打打水仗，相互在身上抹抹泥巴。女同事身姿婀娜，端正的娇脸上落着一对含有无限春情的酒窝和一双能容世间诸多温柔的眼睛，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卓尔不群。凡正常人必垂涎，我岂能例外。无奈，苦于自身条件的不及，终究未敢下手，屡屡以绿叶为准与她密切往来。直到女同事嫁作他人妇时，别人才告诉我，此女同事谓我木讷之人，不解风情——罢、罢、罢，河水也有断流时，岂独人乎！
果然，不几年，红水河断流了。
从河底无数的泉眼变得可数，到泉眼只在下游出现，仿佛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仿佛往年常来的祁连山雪水迷失了方向，不识来路般；更甚有谁在地下按住了雪水溢出的头。气若游丝的几股泉水只在下游溢出。这个时候，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将个别精明人沉睡在脑海的某根经商细胞吹醒。这些人在下游推土造坝，在河边广建屋宇，买来小船，一集餐饮、娱乐、休闲为一体的度假村即刻而成。当地一村官下手过迟，在小河边无任何“建树”，便屡屡作梗于这度假村的经营。于是纷争便起，正当官司如火如荼进行时，那几缕泉水不忍再睹世人行事之龌龊，长叹一声，旋即入地，再也不见其踪影。那个度假村随着拦河坝被洪水冲毁变得冷寂进而随风飘去，与这个度假村同生的官司便不了了之。自此，红水河变成真正的洪水河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仅是如一个永恒时空中一粒沙，一滴水般的短短十来年间发生的。就在这一粒沙、一滴水的时间里，鱼儿魂归天国，树木跨鹤西归，孤狐哀鸣，野狼长嚎。红水河里的泉水如同我女同事般，所有的漂亮、欢笑、灵动，还有叮叮咚咚都成了一份记忆，一份怀念；或者是偶尔滑过心头的水珠，甚至是一段能温润眼睛的温柔。唯有的便是那夏末初秋来自祁连山脉的数声吼叫，进而是一河浊水倾泻而下，冲去遍河鸡毛，遍河破鞋。
而恰恰在这泉水逐渐消失的十几年里，正是红水河两岸人民经济腾飞的时刻。勤劳智慧的人们艰苦奋斗数十载，开垦土地，兴修水利，从几十米甚至是上百米深的地下，把祁连山的雪水请出来。这成百上千的数百米深的机井是祁连山上渗到地下的水的亲戚。有了如此热情好客的亲戚，谁还会舍近求远，去数百公里外的红水河做客！
也正是这些年，百姓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变着法子往空气中排放自己不需要的东西，却将全球气温也提高了那么一点点，还把固守在祁连山脉上的雪线，也往上提高了些。这一提啊，如同人勒紧裤腰带般，把祁连山的心给勒寒了，哪还能流出更多的乳汁来温暖狗鱼儿的身子呢！
什么东西都一样，失去了才知拥有的珍贵。我常与红水河畔放羊的老汉闲谝，羊倌老汉说：“几十年前，这条河里水清汪汪的。一到夏天，那鱼娃儿一条一条的。那个时候的老汉们放羊，把羊往河里一赶，羊儿吃的、喝的都有，才叫轻松呢！”我自然不知几十年前红水河的情况，但我知晓十几年前红水河的情况。那里有泉水叮叮咚咚的声音、水中有游来游去的狗鱼儿、还有我漂亮女同事的身影……它们令我，还有知晓这一切的每个人都伤神很久！（全文2640字）

[ 本帖最后由 李雷 于 2011-4-2 14: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