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院里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29 编辑 <br /><br />　　我家的老宅院很大，五间青瓦房，单院子就足有三分地。院当中一条铺着石板的道，将院子分成差不多相等的两部分。西边是一个种青菜的小园。一年种两荐，前半季是土豆，后半季是大白菜，边边溜溜的也栽些芹菜和辣椒什么的。东边靠房檐下是一个鸡舍，养着十几只老母鸡，还有一只长着火红翎毛的大公鸡。再往南，紧挨鸡舍的是猪圈。猪圈有两个，较大的一个养的是瘦壳郎，一般不少于两三头。另一个是肥猪圈，算是猪的“雅间”，在瘦壳郎里分出一头较大的养在里面。两个圈里的猪吃的东西大不一样。瘦壳郎吃的是涮锅洗碗的泔水，刚有些浑，最多掺几捧剁碎的青菜或是撒一层粗糠。一大盆泔水倒入一米多长的石头猪槽里，两三张尘而长的猪嘴巴便立即弄出“欻欻欻”的一片响。糨的捞着吃了，稀水就不断地从两侧嘴叉子挤出来，刺出老远。捞了一通后，长而尘的嘴巴就深深地插在泔水里，左左右右吹出一长串泡泡，便将头仰起来，哼哼哼地望着母亲手里的盆。母亲就骂：砸狼食的，只管捞糨的吃，剩下稀汤子就不喝了。相比之下，肥猪圈里的猪就颇受优待。猪食是母亲很精心地馇出来的，青菜兑玉米面，很糨，猪吃的样子也斯文了许多，一口一口的，没有“欻欻欻”的那种声音，更吹不出泡泡。其实，受这种特别的关照也未必是好事，谁都知道，猪一旦进了“雅间”，其大限之日便不远了。

　　每头猪都有名字。名字都是母亲起的。母亲总能够在每头猪身上找出一些特征。黑白杂色的叫“小花子”，嘴巴上长有白毛的叫“白嘴巴”，还有“花蹄子”、“白尾巴尘”等等。母亲喂猪的时候，常听她喊：花蹄子，老实点！小花子，往后去！……猪们好像真能听懂母亲的话，喊谁谁都有反应。母亲常说，别看哑巴牲口不会说话，它心里有数哩。有时，我们扒着猪圈门子喜滋滋地议论着过年杀猪的事，母亲就赶紧制止我们，“可别这么说，它能听懂呢，听了就不爱吃东西了。”我们发现，那猪真好像愣了一下似的，就赶紧闭了嘴。

　　肥猪出栏的时候，母亲的心情就不好。看着自己一瓢瓢喂大的猪一下子没了，心里就空落落地不是滋味。要是卖给小贩子的还好些，虽然也是被杀，但必竟没死在自己眼皮底下，眼不见，心不烦。倘是自家杀猪，就不同了。

　　一进腊月，就该杀年猪了。听着左邻右舍的猪嗞嗞哇哇地叫，父亲就说：“明天，咱也杀。”
母亲的脸就沉下来，反对说：“还不胖，再等几天。”

　　“三天两天的，能长到哪儿去？”

　　“咋不长，现在正能吃，一天少说也能长斤把的。”

其实，父亲和我们都知道，母亲是舍不得。父亲就不再坚持。这样一拖就过了小年。父亲就下决心说：“明天，可得杀了。”

　　“其实，还能长点呢。”母亲犹犹豫豫的，但语气已不是很坚决了。

　　父亲出去借来了大钩子称，戳在窗台下，对母亲说：“别再喂了，空空肚。”杀猪的头一天开始，就给猪停食，叫空肚。原因有二：一是这样称出来的份量准、实，没虚头；二是肠胃里的食物少，倒肠子省事。
猪一饿，就嗞哇乱叫，声音很大，闹得人心烦。母亲显得很不安，走里走外的，一次又一次地到圈门前看，有时就偷着撒半瓢玉米在猪槽里。要是被父亲看见了，就埋怨说：“你看你看，咋不听话呢。”但也不会多说什么，就又忙着准备那些捆猪的绳子，抬称用的木杠，还有搅猪血用的高粱秸扎成的刷子，那把在柜缝里呆了快一年的又窄又长已经有了锈色的杀猪刀，也要好好磨磨的。

　　第二天，太阳刚一露红，母亲就烧好了一大锅煺猪毛的水。父亲把一张方方正正的大桌子摆在院中央，桌上放着又光又亮的尖刀，地上放一个接猪血的盆。母亲在圈门前，手拿一把剪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叼着：猪，猪，你别怪，猪羊本是一刀菜，早去早托生……说完，还要剪下一撮猪毛丢在圈里，说是管“发”圈的，下次还能养得起猪来。

　　母亲刚一回身，三五个壮劳力就跳进猪圈，三下五除二地将猪摁倒、捆绑、过称，随后便抬放到桌子上去。

　　掌刀儿的是父亲。杀猪不是闹着玩的。下刀的位置、深浅，都有说道。浅了，血流不出来，猪不死。过深了，血就喷到胸腔里，存膛血。听说有把猪杀“活”了的。看着是死了，其实是“假”死，等解开了绳子，它又突然苏醒过来，能跑出多远多远，挺吓人的。还听说有的已把杀死的猪抬到了煺猪的锅上，一瓢沸水刚浇下，那猪却噌地跳起来，撞翻人，窜出门去，惊险无比。这都是父亲对我们说的，其实也有炫耀自己的意思，真假不可考。父亲杀猪有把握是远近出了名的，一刀子下去，不用回刀，血就一下子喷出来，干净利索。

　　血要不断地搅，不然就会凝。搅血的活大多是母亲做。有时，搅着搅着，母亲的眼泪就滴下来，叭嗒叭嗒地落在盛血的盆里。父亲抬头看看，嘿嘿地笑了，说：“老娘们家，眼窝子忒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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