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贵狗(原创 修改稿）

生而为贵狗

“太子，太子，谁让你窝囊，打不过人家还弄瞎了一只眼！好好跟姑姑去，妈妈有时间就去看你！”嫂子流着泪把太子送到我怀里：“这是日本尖嘴名贵犬……他的项链小了，别忘记给他换个大点的……”
公交车已徐徐启动，太子双手扒着玻璃窗，望着窗外，两行欲零还落的泪终于重重地砸在了我手背。

一进家门，我把太子——不，太子，你今后改叫毛毛。
我把你放在门厅的地上，随手扔了一块面包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给儿子打那件似乎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 你怯生生地嗅了嗅那块儿面包，凄然地离去，然后远远地蹲在我面前，蔫蔫的头枕在两只前爪上，遮住那只灰蒙蒙的瞎眼——准确地说是伤眼。
过了一会儿，你好像实在耐不住寂寞了，看着我的毛线球在地毯上滚动，试探地伸出前爪，仿佛怕烫着似的拍了一下又立即缩了回去，两只小眼睛时不时偷偷地瞄我一眼。看看我的神情依旧，便大起胆子疯耍起来。不一会儿，毛线就乱七八糟地撒了满地，然后你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我实在忍不住笑，骂了一声：“小东西，别捣乱了行吗？”
你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了友好的信息，居然一跃跳进我的怀里，趴在膝头上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脸色，当你确定我不讨厌你，居然闭上眼悄悄打起了呼噜。
听你妈妈说，她只要一坐到沙发上，你就会立即跳进怀里。她就静静地坐着等你醒来。此后，还要用奶瓶喂点奶。如果是在嗑瓜子，那就要先给你扒瓤儿，一个一个等你吃够了才可以自己吃。
对不起，毛毛，我做不到！
上班的日子，半夜到家是我的经常！送儿子去幼儿园，是在睡意正浓时起床！唯一的休息日，要把灰尘杂物清理亮堂！坐在沙发上织毛衣便是我的休息，让你入怀儿子的毛衣就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穿上。 我只能把你拎到一旁，看你讪讪地跳下，在沙发转角处头也不抬似睡非睡假模假象。
儿子刚从奶奶家回来，你一见他，立即伸着小红舌头“哈达哈达”撒欢儿地跑起来。
于是，红地毯变成了花地毯：绿色短短的是毛线绒，白色细长的是你的毛发，黑色梅花印迹是你的爪痕......
没舍得钱买吸尘器，只能跪地用毛刷一点一点慢慢清理……
半夜了，蛐蛐儿也累了，知了也睡了，月亮也悄悄盖上被了。我打开你妈妈给我的精致的描花木箱……糟了，羽毛睡垫没带来！ 就用儿子穿小了的那件羽绒服吧！
然而，你在睡床里一圈儿一圈儿转着，“嚓嚓”地挠，足足了折腾大半夜才不得不消停下来，就是在睡梦中也还时时发出 “吱——吱——”的哭闹声。
接着，麻烦一个接一个地来！ 没等我醒来，你急急地抓门，“吱——吱——”的叫；回来后你“吱——吱——”地叫；我在你的餐盒里放上香肠你“吱——吱——”叫；我下班回来，远远地就听见你“吱——吱——”地不停地叫…… 你妈妈在电话里心疼地说：“白瞎了我的小太子，在你家受这样的罪！晚上睡垫没铺平。早上吴嫂要定点儿看他上厕所。回来也不给洗澡。他只吃炒熟的牛羊肉……” 那天清晨，还没等我出门，邻居的孙奶奶便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发情期了，还圈在屋子里！这贱狗看见了我家的贝贝，从二楼阳台跳下来，连腿都摔瘸了!更可气，狗丢了，都没人发现！”
昨夜我和先生都忙着考试，将儿子送到了奶奶家，居然没有发现你的失踪和受伤！
天啊，毛毛，你过惯了奢华的生活，怎么能适应得了我们的清贫和忙碌？尽管儿子哭着舍不得你这可爱的玩伴，尽管我舍不得你雪球一般茸茸的毛发，尽管先生舍不得你聪明乖巧的模样……
去徐教授家里吧，他退休在家！两个空巢老人新近结合在一起。他们一定会为你洗澡，一定会在膝头拥你入睡。

果然，那一凉风习习的夏夜，我见你在两人身前身后快活地跳来跳去，一会儿撒点儿尿标记回家的路，一会儿牵住伯伯的裤脚……漂亮的黑领结潇洒着你的潇洒，眉心上一颗朱红美人痣美丽着你的美丽。当你看见我和儿子从旁经过，就像见到了久违的好友，不管是手是脸，伸出小红舌头舔了又舔，舔出人狗间的亲热。蓬松的尾巴轻轻地在脸上拂来拂去，拂出漫溢的温情…… 一直以为甜蜜像小花猫的脚步，轻轻踏上你的心房。一直以为快乐像茉莉的花香紧紧缠绕在你身旁。一直以为幸福像另一只追星的小狗儿，死死地咬住你的衣裳！
谁知道，一个秋风乍起的夜晚，我下班回家，刚到门边就听见有人喊：“谁家的烂狗堵在门口？” 原来是你坐在门前。雪白的长绒毛在风中一根根随风飘动，飘出的是你的凄凉。幽怨的眼里滚动着泪光，泪光里是初见你时的悲伤。一道湿湿的痕迹在你伤过的眼下清晰地显现，显现你不知何去何从的悲凉。你的领结换成了一串钥匙，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帮我告诉徐伯，我走了。结婚整整一年，他去照顾他车祸受伤的儿子足足九个月……”
从此我在家，就唤你进门，我不在家，你就在我家门口蹲一阵儿，再到徐伯门口蹲一阵儿，直到徐伯须发全白，送走了儿子孤零零一个人回来。此时他凝滞的目光在那个黑相框再也拔不出来，再也分不出一丁一点怜惜你戏耍的模样…… 不知你几经流转，不知你几经心伤，不知你几番哀痛，把你变成狼的模样！
后来，我看到你，是在范婶家的麻将桌子下面。范婶忙着打牌，你抢过一个女孩手里的香肠急急忙忙地躲到麻将桌子下面大口大口的吞起来，两只前爪紧紧地护卫着，两只眼睛警惕地向四面环顾，嘴里发出“唬唬——”的威吓，生怕有谁来争抢你的美味佳肴。我先是听到女孩大声地哭喊，接着就是范婶重手重脚抓住你的脖子将你拎出门外： “乖乖听话，先去外面待一会儿！等奶奶玩儿完再回来！”女孩发现掠夺者现身，便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去：“该死的狗……”
你“嗷嗷——”长号着一瘸一拐地跑向一边……




最后一次见你，是在冽冽的风中。
你和一条高大的萨摩犬厮打，泛黄的毛发像绵羊一般打着卷儿，你狂傲的汪汪声吓得那只萨摩缩着脖子等着撕咬。旁边那只看热闹的牧羊犬也一步步退向路边。
一辆农用车急速驶来，无处躲藏急速刹车….... 眼见着血流成泊车翻人亡！ 一群人闻声赶来，立即将你摁倒在地，嗷嗷的长号声在我耳边回荡。范婶此时才拎着你的那个瘦瘦的项圈硬生生从你的大头颅中套进去，还没等他把你牵走，农用车上的一个幸存者抢过铁链，“啪”的一声把你甩上车，像是扔一块石头，你趔趄着爬起又摔倒，哀号声声，在风中传向远方。
儿子撕心裂肺地哭着扑向你，而你翻了一下白眼，回头就是一口，几乎要洞穿那稚嫩的掌手掌……
前方，是漫天风雪，后面是儿子凄厉的呼喊在天地间传扬！


毛毛，毛毛，你何来如此戾气？又何来如此怨愤？缘何竟认不得曾经爱你宠你亲人模样？
毛毛，毛毛，奢华之家，容不得你的怯懦；工薪之家，容不得你的娇宠；空巢之家容不得你的存在；市民之家，容不得你放纵……天地之大，何处是你家？ 崇祯皇帝上吊前斩断公主臂膀，号哭曰：“汝何生于帝王家？” 毛毛，毛毛，你缘何生而为贵狗？ 狗狗，狗狗，你缘何生而为狗？



[ 本帖最后由 zhulinxingcan 于 2010-2-4 15: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