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开过那个秋

凤仙花开过那个秋

我对凤仙花的钟爱是在童年。当春日的暖阳绽满枝头，刚植下的眉豆的细芽在我家的墙根处钻出嫩绿的头颅时，水仙花种子不知何时已被邻家女子植进了菜园边的地埂上。我常常匍匐在自家的墙头，看邻家兰儿的几个姐姐将刚生下的弟弟争抢在怀里，显出无比的欢欣与呵护。兰儿却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异常孤独与寂寞。她不爱说话，也不会讨人喜欢，她家姊妹多，她妈怀她时盼着她是男孩，可惜生下她后一看又是女孩，于是就凉在一边好长时间不愿包起，为此她得了“百日咳”。后来会走路了，家人也没将她当回事，就又掉了一次茅厕，差点丢了小命。此时她家终于有了一个弟弟。

我之所以能与兰儿要好，或是太爱她家的凤仙花的缘故。在我的记忆里，凤仙花并不是特别难种的花卉。那时的乡村孩子只懂得在父母的指使下，在庭院的墙根或角落里，植下可以赖以生计的植株，如农家常常下锅的丝瓜与豆角，最常见的是长得泼实旺盛的眉豆。偶尔也会种几株开出金黄花盘的向日葵，但那也只是供那些善于攀爬的植株开花，然后再结它们的荚。兰儿的姐姐在菜园边种下的那棵凤仙花俨然就是一棵伞状翠绿的树，只可惜开出的花儿并不多，稀稀落落的，金贵得就像她家的弟弟。兰儿的姐姐们将凤仙花瓣采摘下来，用眉豆叶为他们那尚在襁褓中猫儿般的孩子包指甲，而那不知何以为美的婴儿，便在梦中过早地体会着被溺爱的滋味。

兰儿常常将姐姐们为弟弟包剩下的指甲花偷偷拿来，我们两人便津津有味地为对方包上一两个拇指。次日清晨，白的指甲便被染成了粉红色，连肉也染红了。我们兴奋地凑在一起，比着谁的指甲上色好，小小的拇指翘在空中，依稀还散发着清香的眉豆叶的气息。也就是在那年之后，我便对凤仙花有着异常的喜爱。我曾与兰儿悄悄去那菜园边上采下凤仙花的种子，想着次年一定要寻觅一片空地，亲自种下一株属于自己的水仙花，这样就可以在期待中看那花儿开放，开出一片来自心底的美与鲜红的希望。

许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一株凤仙花的生长，就像不曾忘记儿时的伙伴兰儿。我曾依在如今所在的城市阳台，看春天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照在街道两旁的冬青树上，还有郁郁葱葱被修煎得棱角分明的花带。我想要从那些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孩子群里，寻找哪一个是儿时伙伴兰儿的影子？虽然我知道不可能在这里些人群里找到兰儿的影子，她已经离开乡下那座被泥墙环绕的院落，也不再是那个郁郁寡欢地坐在庭院一角的女孩。她就居住在离我不远的同一个城市，就如被移进城市某家小院的一株水仙花。我记得就在那年的秋天，我们刚刚采下一包水仙花的种子，还没等到来春播种就被她姨娘接进城里去了。她的姨娘没有生养过孩子，被姨娘接去伺候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姨父。

自此我很少再看到兰儿的影子。我不知道进了城里的兰儿究竟过着何样的生活，只知道我也成为一个城里人之后，那些被散落在村庄里对于一株凤仙花的渴望，随着时间的流失，已经成为尘封在时光里的旧事。城里人仿佛对凤仙花并不衷爱，指甲上涂着各色的指甲油，描绘着各种各样的花纹图案，萤光闪闪的，美不胜收。有一次朋友给我捎来一大包凤仙花，说是乡下的一个亲戚带来一包凤仙花籽，随手撒在花圃里，谁知却异样的茂盛，开出了满园子的凤仙花。我满面笑容地称谢，却一时找不来眉豆叶。在我的印象里，眉豆叶与指甲花才是最好的匹配。城里找不到眉豆叶子，又想到被染红后的指甲边上的肉须许多天才能褪尽，犹豫不决中，凤仙花已烂了，只得扔掉。

看到凤仙花的那刻，我又想起兰儿。听说她己经嫁人了，嫁了个比她大许多的二婚男人，男人在机关工作，事业也小有成就。据说她们过得并不幸福，缘于兰儿不识字，做事也不算很灵巧。这个我能够理解，若在农村，兰儿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然而如今她嫁进了城里，成了城里一个平凡小市民的家庭主妇。据说有一段时间，她曾哭哭啼啼回了娘家，说城里不比农村，城里人也不像农村人，吃饱喝足外，口中却嚷嚷着要什么生活，和什么情调……

那年的秋天，母亲去世时我又回到故里。乡间的路上，我碰到了兰儿。

兰儿的脸上已刻上了细细的皱纹。她依然不爱说话，热忱与喜悦尽在眼里。她拉着我的手，就像久别的亲人。这种久违了的亲昵，使我不由然想起她曾拉着我的小手俨然慈母般地为我包指甲的情景。望着兰儿我不由一阵感叹，我想要从她那熟悉的脸上，找出儿时曾经有过的幼稚与天真，还有烙在记忆里那些丝丝缕缕淡淡的幸福与苦涩——然而我什么也没找到，只在她举手的那刻，我看见了她十指上的指甲被染得彤红，染得很是富足，连那指甲边的肉也被浸染得一片艳红……


[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0-3-4 14:2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