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年
2020-09-17抒情散文木门长子
站在时光的最远处,我像一只无声的蝉,在用翅的抖动触摸她的——一生。她呆呆地坐着,手里的竹木拐杖丝毫不动,侧面望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最后一次见她是许久以前,那年她已六十多岁,头发斑白,面容沧桑,菊一样的脸上布满了细长的沟壑。见我来,她
站在时光的最远处,我像一只无声的蝉,在用翅的抖动触摸她的——一生。
她呆呆地坐着,手里的竹木拐杖丝毫不动,侧面望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最后一次见她是许久以前,那年她已六十多岁,头发斑白,面容沧桑,菊一样的脸上布满了细长的沟壑。见我来,她一直在笑,如童年的时候一样。她问我好,用长辈特有的语言,她也试图用手抚摸我,尽管我的问候很快就逃远了,却依然换来她开心的笑声。
现在,她坐在那里,再没了见我的心情,也没了丝毫的挪动。她的眼光直视着前方,让人看不出半点灵动的痕迹。她的手指弯曲,牢牢地扣死在拐杖的顶端,长布衫落寞地随风荡着,如一只无翅的蝶。
我说,王家婆婆,你还好吗?她没有吭声,脸颊上更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她的白发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得白了,凌乱不堪,似乎从未打理过。你还好啊?我再次说道。她依旧冷冷的,没有搭理我的意思。
街边的小花狗呜呜地叫着,像是她的护卫。黑色的皮毛,黑色的眼睛,与她身上的白色形成显明的对比。
她早就不行啦!她的眼睛看不到,耳朵也听不到很久啦!路边不知名的人大声地说着。
匆匆。我的脚步有些怆然地走过,直到很远才再次转身望向她。
她是谁?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童话。她忠诚于爱情,呵护她的子女;她曾经每天忙碌在街边的小店里,一壶一壶地从木桶中打酒,一毛一毛地数着客人递过来的钱;她曾独自带着三个儿女,行走在长长的小巷,用一个女人的执着成就她的家庭。当她的丈夫,那个男人在一次酒后无声地出走后,她曾大声哭过,也曾因此大骂,惹得街坊邻居都跑出去观看。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同时站着的也有小小的我。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我能看到她声泪俱下的样子,也能看到站在她身边三个半大的孩子。我甚至有些担心她的以后。
然而,她活了下来,而且更加坚强。她没有再嫁,一个人带着她的一男二女孤独地走着,清瘦的身体支撑起两间瓦房一间厨房的日子。我曾经问过我的祖母,为什么她不相亲另嫁,祖母叹声,她是舍不得她的孩儿啊!于是,就有了我儿时的感喟,沿着高高的灰色砖墙向上攀爬。
她始终没有再婚,她的孩子在她的努力中慢慢地长成。大儿秀才做了机械制造厂的工人,二女秀云做了个体裁缝,小女秀花升学去了外地。她的笑容偶尔也有,在她的大儿媳不摔盆子打碗的时候。
祖母说,她可是个不幸的女人啊,中年没了丈夫,老了儿子又不孝,俩女儿没有一个能近身照顾的!那个时候,我时常见到她,在门洞里,在老槐树下,在我上学途径她家门口的每一刻。
我说,王家婆婆,你好啊!书包在肩膀上一抖一抖的,盛在里边的是作业本和书籍。她说,好,你也好啊,上学啊?放学啦?今天不过礼拜天了吗?我嗯嗯地应着,快快地走过。那时的我,竟然有少许的惧她。
而今,她再也不问候我好啦。我的话也早在很多年前就变成了风,成为她眼前和耳边的不存在。
岁月,像一捧细砂在慢慢地流淌。
如果时光能够复转,她还能不能再回到从前?老槐树的叶子滑落在肩头,有些黄,有些皱,有些干枯,如她呆坐在台阶上的样子。
其实,她那酒后失踪的丈夫曾经回来过,而且还背回了一身的债。她替他还债,一次次地跑动在街道办与居委会之间,声泪俱下,如她丈夫初走时一样悲伤。小小的我并不知道她为他奔走的原因,更不了解她为他奔走的目的,只在祖母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她的他曾经是个赌徒,输掉了家里所有的财物。于是两人争吵,于是他酒后失德,无情地一次家暴之后又不见了身影。从此,她吞下了所有的沉默。
再以后,她的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同情,在那些视赌如毒的日子。街道办的人天天跑去她家,警察也是无数次造访。她更加沉默,更加对三个子女照料地无微不至。
她的发随着她的沉默增长,直到腰际。我的目光随着她的沉默增长,企图伸展到她躲身的屋里。小小的我曾希望知晓她所有的秘密。
然而,在所有的秘密昭然之后,在今天,在她的丈夫早已离世之后,我希望听到的却只是她说一声,嗯,好,孩子,你也好吗?
她呆呆地坐着,像一尊经历过许多的雕像,安静、安然,浸在阳光的包围里。
踢踏的脚步是我走远的响声,也是岁月给她的留想。
流年。风在悄悄地吹着。我在风里不敢回首。
王家婆婆,回家了呵——
背后有声音远远地传来,是清晰的乡声。我想,那应该是她现在的邻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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