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河流
2021-12-28抒情散文敬一兵
恼人的牙疼,最近总是像河水一样,流淌不止。痛感,层层叠叠,沿了或宽或窄、或曲或直的河床,在我的牙齿上,相互追逐,甚至发出凄厉的叫声。被疼痛唤醒的视线,摇晃中翻转了身子,让昨天和明天的流淌,撞击在时间的峭壁上,碎屑,暴雨般落在遮蔽了半边脸的我……
恼人的牙疼,最近总是像河水一样,流淌不止。痛感,层层叠叠,沿了或宽或窄、或曲或直的河床,在我的牙齿上,相互追逐,甚至发出凄厉的叫声。被疼痛唤醒的视线,摇晃中翻转了身子,让昨天和明天的流淌,撞击在时间的峭壁上,碎屑,暴雨般落在遮蔽了半边脸的我的手臂上,遗忘在黑漆漆的大门里的城市街道,突然以疼痛的河流形式,清晰呈现。
脸在疼痛中发酵,馒头一样膨胀起来,不得不用手托着。思绪,乘机溜出手指的缝隙,把身体交给了吹拂的风。无疑,这是我躯体抽象的一个缘由。疼痛,让没有温度的情绪,软软着陆在城市搭建的舞台的一隅,用冷得像手臂上耸立的汗毛,缓缓扳动念珠般的日子,为我的视线,能够与一条流淌的河,交媾在一起,挪出了空间。阳光没有飘飘而下,视野里的河流,却似蛇一样舞动起来,在两岸如森林的高楼夹逼下,后浪推前浪,从连接过去和将来之间的河床上,默默流淌,不亦乐乎。我的视线,只能够伫立在岸边,看从前和以后的日子,仿佛知命的鱼,在河里匆匆游过。相逢如此,定有某些难以追溯的缘由。相别亦如此,必为某种无法逃避的召唤。这些由钢铁、石油、橡胶、水泥、色彩和噪音组成的浪潮,拒绝我的视线,对它们相逢或是相别的理由的,揣摩。倘若我的视线,一意孤行,定要挽了裤脚,下到河里去看个究竟,结果,必然像多雨的季节,出海的舟楫,总是飘回一具残骸,还有血淋淋的疼痛。
牵了疼痛的手,我才看见,河里尽是疼痛的弯曲影子,正在映满我的视野。走吧,路呀路,河呀河,还有飘满了红罂粟的气味。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捕。街道,河流,疼痛,一起发出弓的鸣响,在滴血的阳光下,或者凝结了盐粒的月光里。什么时候,我才能够不再与这如河流的街道相望?什么时候,我才能够与这河流源头的青莲,相拥而生?这恼人的牙疼,你开口说说呀。汽车在摇摆,路面在蒸腾,人影在弯曲,噪音被逐来逐去,恼人的牙疼,你真可恨,让我无法在时间的浪潮里,看见这条通往河边的街道,最初是怎样像清溪一样,滋润丰满的人情。把路上的牛粪拾来当柴烧的孩子,满街来来往往的挑水夫,抬花轿的轿夫,推嘎吱嘎吱叫唤的鸡公车的男人,还有那些因为缠足,走起路来双手舞蹈般摆动的女人,甚至抱了婴儿把屎,完后把屁股对着街边,等着一溜烟跑来给婴儿舔屁股,然后得意洋洋跑开的狗,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该不会也是因了疼痛,带了跌碎的梦想,被河床底部的淤泥,彻底覆盖?
摇曳的鱼杆,是冬天的水草,斜靠在岸边,与浪花一道,敲打出琅琅的歌词:逐水草而居。音符,在正午的庄严中,追逐太阳,唤醒了河流两岸星落棋布的茶馆。瓦檐下茶碗的碰撞声,鱼贯而出的评书与弹唱,古玩鉴赏的高谈阔论,与瓦脊或是枝桠上雀儿聊天的叽叽喳喳的叫唤,相互浸润,水一样徐徐流淌,筑成了河流的峭崖。水围拢过来,每一朵浪花上,都闪烁着羽毛的光泽,还有陈子昂、李白、杜甫的诗句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轻憇两岸的尘世男女,怡然自乐,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云上的日子,托付给了河里坚硬的鱼鳞和贝壳,它的疆界,本应该延伸到孩子的心里,现在,却被黑格尔的声音,揪了耳朵转了一个弯,以钢铁和发动机组成的黑色链条,通向了比不肯浪费生活细节中点滴小资情调的弱智还要冷漠、空虚、疏离的远方。路灯拉长的身影,网络一样捕捉了我所有的欢乐,冒烟的枪口,逼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以太阳的名义,街道越来越恣意,刀一样犀利地刺穿河流的腹部,水,倾泻而出,理想中的杏花园,溃破瓦解,成了青蛙的游泳池。立在岸边的我,落在街道河流的视野里,变成了一个雪人,抑或燃烧之后残留的一缕青烟?一条穿了裤子的鱼,牺牲在了河流里,走在时间背后的故事,烟消云散,没有了味道,就好比牙疼的我,望着摆在嘴巴面前的食物,即便色鲜味美,我也没有了胃口。
日月扬一页白帆,悄悄驶过人性的急流和险滩。冲刷得青面獠牙的石碑,被谬语和箴言,一次次喷溅。漫过田野和荒岭的浪潮,扩散成一圈圈年轮。遥望那些尚未被河流消逝的地方,我该用什么斟满海碗,为谁举盏?
河水涂改了天空的颜色,也涂改了我站在岸边的影子。我要到河流的对岸去,不想让鞋子,长满荒芜的杂草。我要到河流的对岸去,不想在原地,等待时间飘逸的挽联,以牙疼的方式,将我绞死。我早已作好了准备,将自己淹没在流动的时间里,永久地委身在自由中,用睫毛,掸去笼罩的灰尘,看看对岸草丛中,那只惊飞起来的鸟的身后,是否还生长着,仅仅只能够盛开在书上的花朵,于我的牙疼,凋萎成一根蓝色的弧线后,是怎样在没有痛感的天空下,结成一个清香的果实。这个果实,是我没有牙疼的,幸福生活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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