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撕 开

　　　　　　　　　撕开

　　“撕”的动作总是赋予人们一些强烈的想象，它带有一些暴力和侵犯的倾向。它被人们应用的时候，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强者的示威和入侵，一种是弱者的自我保护或逃避。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个场，充分调动所有的外在所能呈现和表述的内容来平衡和保护那个隐秘的场。强者以更强的姿态在上，弱者以更弱的姿态在下。一种对峙正式的形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把你的包裹撕开，我们要检查的”，办理包裹邮寄人员用冷漠无表情的职业语言对着柜台上一个老人说。邮寄包裹的位老人，大概是60岁左右的一位老人。营业员的话顿时让这位老人有点无措，他趴在柜台上，左摸一把又摸一把，然后把方正的包裹翻来翻去，边说：“这里面没什么东西的，就是一些鞋子袜子还有手套，真的没什么。”营业员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提高嗓门说：是检查就是检查，这是必须的。老人低了头，不再说话。他几乎不情愿地把那个白色的方形包裹，用力地一点一点把它撕开，因为针与线的紧密结合，把原本四处敞开的一块方布秘密地缝合起来，成为了一个隐秘的世界，老人有点不太情愿地去打开包裹，但是在营业员的强硬的命令下，他只有按照这样一个规则去做。老人抬起手在自己的背上蹭了两下手背，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小心翼翼，认真地拆起包裹来。他的动作很缓慢，面部表情很复杂。“嘶啦、嘶啦”线与布的分离，我仿佛看到老人一点一点在剥开内心一些隐秘的事实。 　　刚才被缝紧密而整齐的包裹被撕开之后显得很凌乱，里面有几双手工做的布鞋，一捆白色的手套，还有一叠各色的袜子，这些棉布制品以淳朴的姿势散落在大理石的营业台面上，它和它们的主人在这间明亮宽敞，到处洋溢着现代气息的营业大厅里，遭遇了一些怪样的目光。我也有点纳闷，怎么还有人邮寄这些东西。再看这位老人，穿着一件灰白色的中山装，灰是布的原色，白是布缝里夹杂着的灰尘和油渍，脚上穿了双黑布棉鞋。粗黑干裂的手有点慌乱地在掩盖着他的包裹，一双眼睛无措地躲避着大厅里的目光，其实，大厅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几个人在注视着他。老人越是想极力躲避人们的眼光，越发的不自然。办理邮寄包裹的营业员先瞅瞅包裹里的物品，有点不想再仔细地翻下下去，就象征性地摸了一摸，然后淡淡地说，好了，你可以邮寄了。老人哆嗦着双手把包裹四个角折起来，相互交错紧紧地系起来。老人像是在长长地输了一口气。 　　　大厅里的几个维族学生用生硬的汉语咨询着营业员，邮票怎么贴，寄信人的地址该写到哪里？这些从乡下到城上来的孩子，胆怯地适应这里的一切。再看看老人包裹里的这些鞋、袜和手套之类的东西，一份淳朴自然的合着厚厚泥土的味道不自觉向我袭来。听着那些孩子的对话，我模糊地可以听懂一些“啊当。啊帮（维语里是爸爸、妈妈的意思）”之类的词语。一些记忆是可以定格的，我也经历过这些，我的父母一定也曾经历过那个老人的一切。 　　　接着营业员要老人写包裹单，这下老人又开始犯难了，他怯怯地给说：我不认得字。营业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朝我这面瞟一眼，见我正在拿笔写信封，就把包裹单往我跟前一推，只见老人马上慌忙地跑到我跟前，艰难地挤出些笑容给我说“老乡，你帮我写下吧，我不识字”，我转脸看看他，没说什么就接过包裹单，然后他有些为难地说，可以到这面写吗？他抱紧包裹把我拉到大厅的一角，我才看清楚包裹上的地址是：喀什某监狱某分区 某某收。看到地址我本能地朝老人看了一眼，只见他羞愧地低下了头，凭着包裹上的名字上推断，在某某监狱的人是老人的亲人。原来，自从老人进了邮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不安都来自于此，我尽量光看包裹的字不看老人。我依然可以感受到老人的窘迫、不安和一丝的羞愧。在老人面前，我无意成为了一个凌驾于老者心灵之上的一个强者，就是因为我会写字？还是因为这个包裹的主人本也可以和我一样自由地生活，而他或她却被冰冷的铁窗与自己的亲人隔开？我想这里面一定会有很多的故事上演。而是我因为刚才我本能的一瞥，又如刚才那个营业员一样，无意中又闯进老人心里那个隐秘的世界，然后碰疼了老人的自尊。 　　　收件人的详细地址：喀什某监狱某分区 ，收件人姓名：某某收。电话：无。寄信人的详细地址：鄯善县连木沁镇某村，寄件人：某某。电话：无。一个无法交流的世界，一份亲情的牵挂和传递是多么地艰难。我把一些需要帮助老人填写的信息全部填到那张包裹单上，然后递给了营业员。嘱咐地问了下，有没有哪里不符合要求，营业员说没有。老人付了邮费。我转身回去继续办理我的寄书手续。这时老人那张干灰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象完成了一件大事。他跟着我后面连连说，真的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说完逃跑似地从那扇玻璃门里挤出去了。 　　　老人远去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逐渐形成一条弧线，在视线的那端，也有我父母的身影，他们在某个角落也会重新上演着老人的尴尬。他们捧着自己可怜的自尊在一些现代化的工业和信息面前，总是显的无措，而后，被冷漠、轻视，之后再逃离。 　　　是春天了，一股夹杂着泥土味道的气息迎面扑来，当藏匿于小城边缘的尘垢被完全撕开之后，一切美好即将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