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果园或其它

　　正午、果园或其它
　　正午，娇阳似火，田野里，所有作物都被晒得恹恹一息。
　　屋子里，温度计的数值直线上升。30度、32度、35度……，再这样下去，屋子要着火，人也快变成臭鱼干了。凉在杯子里的茶，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任何的凉爽。桌子上的西瓜，红红的瓜瓤非常诱人，吃了一块，也没有想象中的甜蜜。速成的瓜，带着某种人为的技术含量，抢人眼球，又满足不了胃口。拿起一本书，匆匆浏览了几页，又觉得读不下去，索性合上书，到果园里转一转。
　　百米之外，就是我家的老院子
　　搬到新房子之后，老院子来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曾经，我在离开老院子的那些日子里，情绪非常的不好。因为我觉得，离开了老院子，等于就离开了根。从此，一切的关于我们童年或是成长之中的种种故事，将真的成为记忆。以后我回家，只是回到了地理意义上，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心中的那一块乐土，将永远的消失了。但一切，又怎么会随着我的意愿而改变呢。乡村，它已以一个我们终将陌生而又崭新的面貌，一点一点的出现了。它的变化，是历史必然，并不由人的接受或是不接受而停下前进的脚步。况且，我已是出嫁多年的女儿了。在村子里，出嫁的女儿，就像一瓢水一样，被永远的泼在了故乡以外的地方。而只有我，一年之中，无数次的回来，梦幻一样的在这一块土地上留恋地张望，或是寻找。
　　桔黄的大门上，一把铁锁紧紧守着大门。门楣上，父亲亲手嵌入的那四个大字安静而庄严。记得那一年回家，父亲从市里买来了这四个大字的花砖，他要把这些花砖嵌到门楣上。我问父亲是什么字，父亲随口说：吉祥如意。于是，父女俩就开始在地面上对那四字，但是对了二个多小时也对不上。后来父亲忽然一拍脑门说，应该是吉星高照呀。这样，一下子就对上了。再一次回去，那四个大字，已嵌了在老院子的大门顶上。我问父亲，为什么不选耕读传家四字。父亲轻叹一口气，再不说话了。那时，父亲已身患重疾，而我们，也正在经历生活的种种不测。父亲的心中，年轻时的梦想不得不放弃，他多么想有一颗吉祥的星星照亮自己的亲人们呀。
　　这是父亲亲手打造的庄院，凝聚了父亲一生的心血，也完成了一个男人齐家，立业，平天下的最朴素的梦想。但现在，父亲走了，院子废弃了，荒草已长满了小院。院门前的一堆粪土上，也长出了几株开满紫花的野萝卜。若旧日，早让父亲拔除了，如今，草依旧，人已走。
　　有点怅然地看了看大门外的那个场院。小的时候，我们在那里打闹，戏嬉，捉迷藏。长大，我们走了，牛羊在那里成长，戏嬉，生育或是死亡。如今，我们都走了，场院便很安静，甚至很寂寥。
　　无人整理的麦草垛，杂乱地堆放着。几粒草籽，寂寞地长出了新芽，甚至开出几朵卑微的小花。有没有香气呢，不知道。碍于过去，早让散步觅食的鸡叨走了。如今，鸡关在新房子的铁笼里，它们除了饲料，什么也不认得，甚至见了苜蓿草，都要惊叫着在笼子里扑愣几下。
　　院子对面，是不足一亩大小的小果园。
　　果园的门半开着，自从父亲去世，就再也没有人好好打理这里了。弟弟、弟媳早就无心农事。对于他们来说，人生永远都在行走之中。五亩薄田，是拴不住他们的梦想的。弟媳整天都叫喊着要抛弃了土地，到外面的世界里打拼。但母亲从来不语。土地是母亲坚守的阵地，她已将父亲种到了地下，剩下的岁月，她要继续的打理那些土地，直到最后，一步一步的也将自己种到地下。
　　这些年，我越来越清哳地感觉到，我们真正离开土地的日子越近了。母亲百年后，弟弟、弟媳就要离开乡村。我再回来，满眼的疏远和陌生，甚至，连一棵熟悉的树都看不到了。家，还有什么意义。根，又在哪里。
　　一生，身为女子。嫁而再嫁，终归一人，将来，我又在哪里。丈夫的家乡，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于我，永远都是陌生的。而我的家乡，又在哪里？
　　园里的几棵苹果树，旁枝横生。树上，繁密地结着果子。树如人，得定时修剪，嫁接，否则，品种老化，果子也越来越不好吃了。这些果树，叫红富士，或是黄元帅。结的果子，又酸又涩，连牛吃着都倒牙，更不要说人了。
　　没人打理的果树自由生长，五股八桠杈，爱长成怎样就怎样。树下，野苜蓿、苣苣菜、车前子，长得十分茂盛。还有几株自生自灭的向曰葵，花开得正欢。也有一、二朵的小雏菊，悄悄地绽开了笑脸。在这世上，唯有草木，本性，自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无悲无喜，亦无大起大落。
　　麦子已进入了最后的结籽阶段，再过十天左右，村子将进入一年的夏收。村民们磨刀霍霍，和麦子进行一场生死交量。地头上，被农人割倒的麦子，捆在一起，码成垛。并用铁锨在麦捆垛旁挖个窝，打个记号。麦子一刀一刀被割倒，一把一把捆起来。然后，一车一车被运回家里的麦场上，再垛个大垛。不几天，每家的门上，都蹲着几座宏伟的小山。农人出来看一眼，进去又瞅一夜，甚至睡到半夜，还要起来借着月光在麦垛旁转几圈。回去躺在炕上，连梦都是笑的。
　　然后，在某一个日子，一点一点摊在场上。太阳，烈烈地晒。农人，用木杈一边又一边抖。直到麦杆干了，麦壳裂开了嘴，一部分麦粒已落到了场地上，才用石磙子或铁磙子，轱辘辘，轱辘辘的碾。等表层的麦籽儿碾下来了，再翻过去碾几遍。直到，麦草是麦草，麦籽是麦籽，麦壳是麦壳的时候，一天的场就打完了。
　　但事实上，我真的已多年未见这种场景了。如今的夏收，收割机轰隆隆地开到地头上，麦籽们还没从生长的快感中清醒过来，就被连挤带压的从麦壳里剥出来了。剥出来的麦籽惊慌失措，急急地被农人装进仓库里了。没有干透，甚至还有一些没完全成熟，只能在仓库里生芽，长虫子了。
　　麦地里，站着七、八个稻草人，它们倾着身子往树下藏。天太热了，鸟儿们唧唧喳喳了一阵，又噤了声。人不常来，果园就成了鸟儿们的乐园。它们把即将成熟的麦穗遭蹋的不成样子，一部分麦穗已成了空壳。小时候，麦黄时节，农人总要抽空上地撵麻雀。口哨一打，炮肚子飞起，麻雀们一轰而散，从这树梢飞到那树梢。如今，麻雀在果园和周围的麦地里安祥渡日。老去的农人，无力驱赶，年轻的农人在他乡流浪。他们的名字叫农民工，介与工人与农民之间。许多的农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悉陌生，他们甚至没有一只鸟儿那样的熟悉脚下的土地了。他们，也像一瓢水一样的，被故乡泼在了外面。
　　一丛花，开得十分娇艳。它叫蜀锦或是一丈红，这些都是它的学名。其实，它就叫熟季花，成熟季节的花。它总是花开二朵，各表一枝，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她们，才是乡村最痴情的恋人，固守着村子最诗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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