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关于“黑虎”的记忆

　　　　　　　　乡村，关于“黑虎”的记忆 　　黑夜里的阵阵犬吠声，将我从文字中唤醒，几乎是在同时，思绪无意识地开始向乡村飘移，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家乡。 　　家乡人家多养狗，因农村家庭围墙一般较低矮，院门也不牢靠，养上一条狗作看家护院之需。乡人所养之狗，一般体形中等，耳朵下垂，称为“土狗”；还有一种狗，耳朵直立，乡人谓之“土狼犬”，大概是狼狗和土著狗杂交后所产的后代。而高大威猛的狼犬，因其食量较大，只有经常上山，需要犬来保护的人家方喜饲养。 　　为防犬伤人，一般“土狗”或“土狼犬”，皆用一根粗实的铁链拴住，久而久之，那狗便愈发凶狠。偶有挣断铁链外出伤人之事发生，乡人也不惊慌，要来冷饭数粒敷于伤口之上，一阵揉搓，便置之身后。有少数放养的狗，性格大多柔弱，轻易不会向人攻击。人见之，只需佯蹲作拣石之状，其便迅速逃遁。 　　儿时家中养狼狗一条，浑身漆黑，生得异常高大威猛，极强壮，叫声雄浑，步态雄健，甚为家人喜爱，取名“黑虎”。其时父亲在离家数里远的山村小学任民办教师，常将我们弟兄三人轮流带去学校。那时山里树林极密，而且偶有豺狗出没，于是“黑虎”每次都要陪着我们进山。山路走累了，父亲便将我们放在“黑虎”背上，让其驮我们一程。乡里俗传，幼时骑狗，结婚那天定会下雨，结婚之日，我隐约有些担心，但我们弟兄三人的结婚之日，天空却并未下过一滴的雨。 　　那时年幼，现在回想起来，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听父亲说，“黑虎”通晓人性，十分听话，还曾救过我大哥一命。那年夏天大哥刚满十岁，跟父亲到了学校后，吃过晚饭，便独自到校园里的杂草丛中玩耍。“黑虎”尾随其后。突然间，父亲听到“黑虎”发出了一阵剧烈而低沉的吼叫。而且显得有些慌乱。在父亲的印象中，“黑虎”从来没有慌乱过，有一天夜里，学校里蹿进来一条豺狗，硬是被强悍的“黑虎”打败，遍体粼伤，落荒而逃。莫非这次来了比豺狗更加凶猛的动物？父亲来不及多想，连忙叫上几位同事，拿上锄头和火枪便向犬吠处飞奔过去。到杂草丛中，一看，原来是一条有茶杯口粗的黑蛇，离大哥只有五十公分距离，三角形的蛇头向上昂起，并且不停地吐着信子，对着大哥虎视眈眈，并不时发动袭击。大哥被吓呆了，蹲在地上一动也不会动。而“黑虎”则紧紧护在大哥的左侧，蛇不动，它也不动；蛇一动，它就冲上前去猛咬几声，将蛇吓退。蛇和狗就这样僵持着，对峙着。见形势十分危急，父亲冒着被蛇咬的危险，冲上前去将大哥抱回。见到有人过来，蛇开始迅猛地攻击。转瞬间，“黑虎”就和这条大蛇缠斗在了一起。大家虽然带着火枪和锄头，但由于蛇和犬在肉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怕伤到了犬，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一场惊心动魄你死我活的决斗，在山村小学夏日黄昏的杂草丛中打响。一边是曾经打败过豺狗的威猛之犬，一边是山林中处于霸主地位的有茶杯粗细的剧毒蛇，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大家都十分清楚，这些山野之蛇，每粗得一分，力量便增大数倍，茶杯口般粗强的蛇，其缠绞的力量已十分惊人。而且是毒蛇，威力无形中又不知大了多少倍。因为狗虽不怕被蛇缠住，但怕被蛇咬到，它必须首先控制住蛇头，才有一线生机。因为前面有了数次试探，这回一旦交上了手，立时便打得难解难分。 　　蛇缠住了犬，犬咬住了蛇，蛇在用力收紧身子，“黑虎”的整个身躯均被蛇紧紧缠住。“黑虎”困难的缩拢身子，又使劲扩张，想摆脱蛇的纠缠。但蛇的力量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无法舞摆脱。“黑虎”浑身颤抖，口中发中呜呜的低吼。夕阳正往山边西斜下坠，大家都不由得为“黑虎”紧紧地捏了一把汗。 　　数分钟后，大家看到缠住了“黑虎”的蛇身已慢慢松开，而“黑虎”在不停地摇摆着身体，逐渐脱离了蛇的纠缠。大家不由得欢呼起来。父亲更是紧紧搂住了“黑虎”，不停地轻拍他的头。在为“黑虎”全身认真的检查过后，发现“黑虎”并没有受伤。大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夜幕降临时，那条大蛇已经成为了锅中喷香的下酒之菜，而蛇骨则成为了“黑虎”的战利品。 　　在山村小学的那几年中，有了“黑虎”守卫，倒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太多的危险。“黑虎”和我们经常在一起，感情日益加深。丢个石头出去，它便飞快地跑去拣回，偶尔打到了山里的鸟和野兔，它也会跑去拣回来，有了“黑虎”，生活中便增添了很多乐趣。 　　后来，父亲回到了村里的小学教书，“黑虎”便专职看家护院。如果我们不带它出去，每天它都会在大门口或躺或睡，有熟人来家，从它身边经过，它连看都不看一眼，倘是生人到来，它便会叫唤几声，也从来不去攻击，它高大的身躯和威猛的神态让生人不敢等闲似之。家人听到狗叫声，便会到门口去看，待家里人和来人说过话之后，再进来时它便缩缩身子，显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很让家里人放心。于是，“黑虎”在我们家里从未失去过自由，它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铁链为何物。这“黑虎”专职看家之后，还形成了一个怪异的秉性：既便熟人来家，出去时倘若手上拿着我家的东西，它便从门口站起，挡住道路，不让人家出去。只有放下了东西，它才会让出道来。有些来家里借用具的熟人，用具必须由家里人拿到门外。这让我们觉得麻烦，于是便呵斥“黑虎”，它一声不吭，头低着，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但过后依旧，没一点改正的迹象。久而久之，我们也只能随它去了。 　　有时我们出去玩，也喜欢带上“黑虎”，有它一路跟随，再黑的夜晚也不会觉得害怕。而父亲上山砍柴，或是到田地里做农活时也喜欢带上“黑虎”，多年的生活中，“黑虎”逐渐融入了我们的家庭，在我们心中，它就像一个弟弟或是哥哥，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狗和人的界限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然而，在乡村掀起“打狗”热潮的那年，我家的“黑虎”还是出事了，四五个邻村的小伙子，大概早就看上了膘肥体壮的“黑虎”，而对它馋涎欲滴。他们准备了木棒和绳索，守候在我家附近。那天正好大哥带着“黑虎”出去玩，这几个小伙子尾随其后，刚到田野里，他们赶开大哥，便向“黑虎”开始下手。木棒雨点般向“黑虎”身上招呼，一个人手中还拿着绳索想套住“黑虎”的脖子。也许是疼痛和这些人的凶残让一贯温顺，以人为友的“黑虎”清醒了过来，它从密集的木棒中闪电般蹿起，一下便将一个小伙扑翻在地，锋利的牙齿硬是活生生从他腿上撕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来。也许是惨叫声吓坏了其他同伙，他们扔下木棒，顿时作鸟兽散，大哥赶快上前死死抱住“黑虎”，才将这个小伙从“犬口”救出，被闻讯赶来的父亲和其他乡人送到了医院。“黑虎”虽然闯了祸，给我家带来了一些麻烦，但“黑虎”经此一役，却声名大振。没有谁知道我家的“黑虎”曾力敌过山里的野狼，战胜过毒蛇，但大家都知道“黑虎”打败了四五个手拿木棒的剽悍小伙。 　　经过这次事件以后，因为担心“黑虎”引起村里“打狗队员”们的注意后而被他们猎杀，一直极喜欢“黑虎”的父亲终于下了放弃它的决心，用父亲的话说，是为“黑虎”留下一条生路。正好有位慕名而来的人愿意用一条小狼犬和15元钱来换“黑虎”，父亲便同意了。 　　“黑虎”的脖子上终于被套上了粗大的铁链，它被带走那天，我们弟兄三人全都忍不住哭了，我们摩莎着它的头，不停地蹭它的脸，舍不得让它离去。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看到“黑虎”的眼中也闪着迷蒙的泪光。 　　自那以后，我家虽然数次养狗，却再也没有养出过像“黑虎”那样通懂人性而又听话的狗。 　　而今，时间已经逝去了二十多年。不知当年气吞万里的“黑虎”如今尚健在否？按犬的最长寿命二十五年计算，“黑虎”若健在，按人类寿命来看已经过了百岁高龄。想必它也早已眼花耳聋，再也看不到当年的雄风了。 　　留在我记忆中的“黑虎”，却依然高大、威猛，那雄浑的叫声，那矫健的身姿，那迅捷的奔跑，偶尔会在思乡的梦中，渐次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