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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水中清味之莼菜

2021-12-28抒情散文韩开春

莼 菜秋风起,雁南飞,天地间一片萧瑟。有一丝凉意幽幽袭来,坐在洛阳官邸里办公的张翰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抬起头来望望屋外高阔的天空,忽见一枚黄叶飘飘摇摇落于案前,心中一惊,顿起思乡之情,想自己受齐王之邀,离开吴地来到这中原……
莼 菜
  秋风起,雁南飞,天地间一片萧瑟。有一丝凉意幽幽袭来,坐在洛阳官邸里办公的张翰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抬起头来望望屋外高阔的天空,忽见一枚黄叶飘飘摇摇落于案前,心中一惊,顿起思乡之情,想自己受齐王之邀,离开吴地来到这中原,已经有好几年的光景了,这北方的饭菜还是不太适合南方人的胃口,他有点想念故乡的莼菜、茭白、鲈鱼,一想起它们,齿颊间便盈盈地溢满了涎水,忍不住仰天长叹,一曲《思吴江歌》脱口而出:“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人生在世,重要的是适意,我又何必为做这一小官而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呢?罢了罢了,我还是回老家喝我的莼菜羹、吃我的鲈鱼脍吧。想到这里,张翰毅然撂下手中的纸笔,收拾起行装,谢绝齐王的挽留,不管不顾,跟着南飞的雁群,径自回到了家乡。于是,“莼鲈之思”遂成后代思乡之代名词。
  这一真实的故事发生在西晋,事见《晋书·张翰传》。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翰的这一无论在当时还是后来的一些人看来颇不可思议的举动是对的,他的这一“莼鲈之思”不但是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还挽救了他的性命。就在他走后不久,发生了那场史上有名的“八王之乱”,齐王因祸获罪,被满门抄斩,张翰的好友,同为吴中名士的陆机陆云兄弟二人也因在齐王手下做官而在这场动乱中被夷三族。张翰应该感激他的这一当时偶尔闪过并立即付诸行动的念头,感激莼菜,感激鲈鱼,当时他或许并没想到,它们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再生父母,于他来说,也算是个意外的收获。
  张翰是个才子,写过不少好诗,字也写的相当不赖,在当时就很有名气,他写油菜花,有“黄花如散金”的句子,很受李白的推崇,写诗赞曰:“张翰黄金句,风流五百年”,但真正让张翰后世风流的,却并不是“黄金句”,也不是书法,而是“莼鲈之思”。一个文人,不因才名,亦不因文名,却因美食让天下人知晓,这算不算是歪打正着?莼菜和鲈鱼,本是江南寻常食材,若不是张翰,怕也没有后来那么大的名声,这莼鲈与张翰,竟是相互影响,水涨船高,互为水船,各自名声大震,这样的结果,就是双赢。
  这让季鹰念念不忘的莼菜和鲈鱼到底何许物也,居然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他情愿辞官不做?鲈鱼据说有两种,一种四鳃,一种二鳃,四鳃的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常见的是两鳃的,季鹰当时想吃的究竟是哪种,我们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也就放下不表,单说这莼菜。
  莼菜其实并不仅仅江南才有,我苏北老家的水塘里也长这种植物,只是数量不多,也不出名甚至无名。莼菜在江南的有名,在于它的数量既多,品质又好,如杭州的西湖,苏州的太湖,张翰想念的莼菜就生在太湖,他老家吴江,隶属苏州,在太湖的边上。
  在我苏北老家农村,要是你说莼菜,大概没几个人能知道,但是你要说马蹄菜,小孩子都会指给你看的:呶,水里的那不是?你打眼望过去,可不是吗?那汪面积不大的小池塘上,平躺着许多茶杯口大小的圆叶子,要是不说,你很可能会当它们是没有长大的睡莲,叶片的后面也有个小小的缺口,大小、模样还真的就跟马蹄踩在地面的 印迹差不了多少,红梗绿叶,挨挨挤挤,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水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莼菜了,如果你真把它当成是还没长大的睡莲,也不好说你是错上了天,它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一大家族中的叔伯兄弟。莼菜也是睡莲科植物,跟那长相大号、圆圆如盖的睡莲还有荷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孝子贤孙,所以也有人叫它马蹄莲。有次一个朋友说,喝下一碗莼菜羹,感觉就像是吃掉了一池塘的荷叶,真有点于心不忍。这话乍听起来像是有点矫情,但想想也不是毫无道理,能做羹的莼菜并不是那有茶杯口大小的成年叶子,而是它刚刚长出的嫩芽,卷曲起来还未展开,即使展开来看也只指甲盖大小,要是真长有荷叶那么大,一碗可不就是一池塘?不过似乎也不必如此,要是真有这想法,那鱼籽就更是吃不得的了。
  我少年时期,对这种水生植物颇不喜欢,因为它不能像菱那样长出可以让我们解馋的菱角来,更讨厌的是,它们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水面,很碍我们的事,让我们不能好好钓鱼,看着叶底下窜来窜去的小参鱼干着急,只好用两根竹竿把它们搅起,拖上岸来,清出一片场地。这拖上来的叶和藤,有时我们也把它们拖回家去喂猪,有时就干脆扔在岸上不去管它——尽管猪很喜欢吃它,但它叶的背面以及紫红的茎上布满了黏液,沾到手上粘滋粘滋的,很异怪,颇不招人欢喜。殊不知,莼菜作为一种美食的好,它的赢人之处,正在这茎上以及叶背面的黏液。
  我少年时期的举动在今天看来似乎很有点暴殄天物的味道,要是让江南人知道我曾经这样对待他们所喜欢的莼菜,一定会心疼的不行,但在当时,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苏北老家,没有人会拿它当宝贝,它就是一种普通的野生水草,不为人注意,即便是今天,我仍然没有在本地吃过莼菜羹。我也相信,今天我老家的乡下,必定也还会有一些孩子会在暑假不上学的日子里,在那片生长有马蹄菜的水面上,干我曾经干过的事。
  我第一次吃莼菜,是在南京,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是一朋友请客。我朋友苏州人,跟季鹰老乡,他在南京一家档次很高的饭店请我吃饭,上的菜中就有一道莼菜羹,记得当时我用调羹在那花瓷小碗里捞了好半天,才捞得一两片小指甲盖般大小的莼菜叶片,那些小家伙们好象有意跟我捉迷藏,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肯进入我的小勺,我想,当时我的模样一定十分狼狈。好不容易把莼菜吃到嘴里,细细品味一下,除了嫩滑爽口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这让我有点失望,当年让张翰千里迢迢辞官不做归心似箭的就是这个东西?我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南京的莼菜不够地道,或许西湖或者太湖的莼菜味道不是这样。后来我又在太湖边上吃过一次地道的太湖莼菜羹,感觉似乎也和南京的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嫩滑爽口,一样的没什么特别味道。那天闲着没事,随便翻书,偶尔翻到了叶圣陶先生的那篇《藕与莼菜》,才有些释然,先生也说莼菜“本来没有味道,味道全在于好的汤。但这样嫩绿的颜色与丰富的诗意,无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呢。”先生江南人氏,生于苏州吴县,墓葬在甪直保圣寺旁,他是因为吃藕而联想到了莼菜,进而引发起了对故乡的怀念,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才忽有所悟:当年让季鹰先生念念不忘的,或许只是故乡的味道。

[ 本帖最后由 韩开春 于 2008-12-6 09: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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