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乡系列之四：挖野菜

北方夏日的阳光柔和，没有烈日炎炎的感觉。风就像打盹的老婆婆，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扇着扇子。天空是淡蓝色的，白云东一块西一块，仿佛磕着瓜子、悠闲地逛着集市的女人。田野里，毛茸茸的绿草伸展开四肢，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勾肩搭背说着闺房里的悄悄话。
在满眼的红肥绿瘦之际，一些野菜也赶来凑热闹了，婆婆丁，野韭菜、曲曲菜、野蒜，竞相拱出黑色的土壤，分布在田野的各个角落，出落得水灵喜人。伙伴们三五成群挎着小篮子奔向田野。沿着小河边的草丛里，多是野韭菜扎堆的地方，甚至成片铺展开来。婆婆丁则稀稀落落，打游击一般，分散在各个沟坎、地垄边处。野蒜则一副自负清高的样子，独自躲在高高的山坡处，簇拥着抱成一团，自得其乐。将小刀伸向野菜的根部，熟练地顺时针一转，遂用手一提，抖落根部的泥土，便被扔进篮子里了，越聚越多，赶集一样拥挤在一起时，我们便可以收工，回家洗了，蘸上豆瓣酱吃，香极了！野蒜和野韭菜的名字缘于自然生长，不同于菜园里人工种植的那种，吸纳了大自然的雨露和精华，蓬勃生长，被称作野韭菜和野蒜，为了区别开来，种植的就被称作家韭菜，家蒜。吃起来口感自然不同，再加上是自己亲自从田野里寻了来，吃起来就格外地香。
在挖野韭菜的地儿，破天荒地采到一种罕见的东西，牛皮纸一样的皮囊，撕开，里面包着黄土一样的面儿，细腻，光滑。因了它特殊的样子，我们叫它马粪包。大人说这可是难得的宝贝，谁的手、脚不小心划破或割伤，抹上这种黄沫，变戏法般，立刻愈合，神奇。谁采到这东西，都会乐得一蹦老高，因为可以拿回去请功了，不但得到大人的夸奖，说不定还会有特殊奖赏呢。这种双重待遇足可以让我们美得冒鼻涕泡。长大后才知道，被我们称作马粪包的东西，其实是一种蘑菇菌。
挖野菜的当儿，偶尔一并采到酸茳来解解馋，属意外的惊喜。有大叶酸茳、扒皮酸茳和酸提溜三种，大叶酸茳和酸提溜的叶子可以吃，酸酸的感觉，特别清爽。扒皮酸茳则要把叶子一片一片扒掉，露出里面一节一节的茎来吃，稀少，所以在我们眼里就显得特别珍贵，谁采到都会被其他伙伴羡慕得不得了，咽着唾沫，流着口水，心想怎么我就没看见呢，更是后悔没走在他的前面及早发现。小豆子卖关子说他知道哪里酸茳最多。我们禁不住诱惑，尾随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片坟场。这里的草出奇地旺盛，野花也开得耀眼，而酸茳就藏在其中，个大，鲜嫩。我们争先恐后地采起来，不忘一边甩掉泥土，往嘴里捂一把。突然小豆子一声尖叫，毛骨悚然，后背渗凉。一条青蛇盯住了小豆子瘦瘦的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夜给人的感觉是朦胧，有神秘的色彩，充满诱惑，仿佛一张庞大的网笼罩下来，在灯光的衬托中变得鬼魅莫测。而就是这样的夜晚，小豆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天晚上，小豆子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挤在人群里一会被推向前，一会又被挤到后面， 从人缝里，我隐约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婆娘，一身黑衣，庄严肃穆，不停地抖动肥大的衣衫，嘴里哼哼叽叽发出颤音：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显神通。听娘说小豆子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他娘说怕是中邪了，就从郑屯请来了大仙跳大神，来驱赶邪气。
然而，上蹿下跳、呼风唤雨的大仙使尽了浑身解数，依然没有挽住小豆子的小命，小豆子被蒙着白布抬走了。
从此，我们再也不敢踏进那片坟场。
西坡有块地，种了玉米。娘喊我和她一起去地里看看玉米长势，顺便挖曲曲菜回来。曲曲菜，微苦，用来喂猪。采多了，还可以卖钱，五分钱一斤。一般都躲藏在地垄里，嫩嫩的，根部掐断处，有白色的乳浆一样的液体溢出。西坡离家足有二里地，回来的路上，娘给我砍了几根甜杆吃，来减轻走路的疲倦和厌烦。走在我们前面的是邻村的一个人，手里也拿着甜杆吃，从背影能够想到他和我一样贪婪地吮吸着甜汁，一边不忘忽快忽慢地挪动步子。后来吃尽了，就空着手向前走，人仿佛一下子没了精神，在太阳的衬托下变得懒散起来。我突然感觉他很“可怜”，很想把手里的甜杆给他，好让他刚才的动作一直持续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九岁的我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词，就像父亲因为我们是女孩而不喜欢我们，经常骂我们时，我会突然地冒出“死”的念头，也许这个“死”字在我年幼的心灵上并不很清晰，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并不晓得付诸行动会是什么情形，只记得小豆子被抬走时，那被蒙了白布的身子与死有关。
只是，那个年龄记不住一丁点的不开心，今天打架发毒誓，明天和好过家家。记吃不记打的我们，被挖野菜的快乐，冲昏了头脑，奔向田野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不快一并被留在风中，抛在脑后。
辽阔的田野，仿佛五彩羽毛编织成的一柄蒲扇，特大无比，微风拂过，掀起迷人的扇面，惊喜就藏在扇的皱褶里，若隐若现，让我们贪婪地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它。在我们的眼里，它更像一个硕大的聚宝盆，我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断地投入它的怀抱，奔向大自然，去捕获一个个宝贝，一边快乐无比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一边将自己融入其中，倾听大自然美妙的声音，让我无数次，不厌其烦地重温这美妙的时刻。
[ 本帖最后由 紫丁香260 于 2009-2-20 08: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