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夜航斋”由来　

　　　　　　　我的“夜航斋”由来 　书斋是古人说法，顾名思义，专门储藏书的地方。斋，指整齐和干净，我想，凡是进入书斋的主人都一定会保持着精神清洁、言行规整、神情专注之状态。

　　几年前一位搞篆刻书法的朋友听说我藏有不少书，执意要到寒舍来看一看。友人到寒舍来冲茶聊天，我是大肆欢迎的，可要进那间寒碜的书房，我就踌伫了，嗫嚅着婉言谢绝。我一向不欢喜朋友进我书房，到家来坐也就限于客厅。生怕的原因——过去曾经有不少友人到我书房来，像逛书市那般，随便抽取随便插放，书房是非常个人化的精神空间，往往被人动过之后，临时要找的书死活找不着，原先放在哪自己里心里很有数，可以闭上眼睛伸手可得，然而被别人一动，整个书架上的秩序就乱了，好比换了个陌生环境。再就是怕一些友人借去之后忘了及时归还，等到急用了又一时半会儿记不准被谁借走，那焦急态着实让人郁闷。于是后来凡是到家来坐的友人要求进书房，都被我一概拒绝。好在这近些年来网络发达了，获取知识和社会方方面面的信息非常广阔，不需要非从纸质上获取，来客自然少了要进书房的要求，这就免了一桩烦心事。

　　朋友说要为我书房搞个纂刻书法，自然求之不得。为了得到他的书法，总得给书房取个什么名吧。我想了想说就取“夜航斋”吧。朋友诧异地看我老半天，说为什么不取雅点的富有诗意的书斋名呀？我说雅不雅倒是其次，投自己的所好才是重要。他问我这里的“夜航”包含什么意思？我从书架上取出明末清初绝代散文家张岱的《夜航船》，会心地翻了翻，取意就是这本书。这位老兄自然知道这是一部许多学人案头查访的书，不至于认为是一部长篇小说。张岱为什么把他的著作取名《夜航船》?在古代夜航船是南方水乡苦途长旅的象征，那时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只，人们外出都要坐船，在时日缓慢的航行途中，坐着无聊，便以闲谈消遣。其中乘客有文人学士，也有富商大贾。有赴任的官员，也有投亲的百姓，各色各样的人应有尽有，谈话的内容也包罗万象。张岱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最难对付。”有意思的是，他在《夜航船》序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昔日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显然，老先生是在告戒后人，人必须要有一定的学养才不被世人取笑奚落。这位才高命蹇的张岱既是个学者作家，更是个阅历丰富的奇人，他在为自己为墓志铭中写道：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多可爱的为墓志铭啊！这等可爱之人，他一生多半是在游历，并将其愤世疾俗之情寓于山水，用相当精彩之笔写编写了一本列述中国文化常识的书，取名为《夜航船》，其内容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广采博收，共计二十大类，四千多个条目，涉及学科广泛，是一部上规模的古代百科全书。前人赞誉张岱：“吾越有明一代，才人称徐文长、张陶庵，徐以奇警胜，先生以雄浑胜。”

　　我读书的目的不仅为我所从事的文化事业，也不仅在于文学创作，更是为了自我精神领域的完善过程，至少能知道“澹台”是复姓，尧、舜说是两个人。不想哪天登上张岱老先生曾经乘过的那条“夜航船”,也像那位高谈阔论的士子当众出丑——“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落了个缩头缩脚地蜷曲着睡的尴尬。另外为书房取此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我长期习惯了昼伏夜出，恐怕与猫头鹰沾亲带故，基本上在子夜间与猫头鹰同时出动，它在觅食，我在读书写作。那时精神矍铄，眼睛发绿，木瓜脑袋异常清醒，不看书不写作那不无聊之极吗？颇有“夜航”之意味呢。

　　朋友听后会心地笑了，爽快地答应三日后把篆刻书法“夜航斋”条幅给我送来。

2008年11月7日
　　 2008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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