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奶奶

　　她是一个女人，三寸金莲的小脚支撑着1米6多不算矮的身材，慈祥的面容总是挂着乐观的微笑。一整天，屋前屋后、屋里屋外地闪现着她忙碌的身影。清晨，天不亮，她便蹑手蹑脚地像一阵轻风，从住在同屋里正熟睡的孙女们身旁飘过、来到厨房，把封了一夜的炉子捅开，开始做早饭。并在每一个成员起床后，能看到摆到餐桌上的小米粥、馒头和咸菜。中午时分，她又会在餐桌上摆上喷香的米饭和一锅家乡的大烩菜，或是手扞面条和浇面的菜码。傍晚时，当夕阳从厨房西边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她汗津津的脸上，她正在把刚蒸好还冒着热气的一大锅花卷，整齐地摆放在面案上晾着。多少年来，她的那双手除了准备饭菜，还无数次的擦抹桌子，清扫着卫生以及不厌其烦地拉开、拉上窗帘。当每一天的忙碌结束后，她会在临睡前散落开裤脚的裹布，把在旧社会从小被裹的一双畸形小脚，泡在热小盆里，此时，她脸上就会荡漾开舒展的表情，并经过一夜的熟睡和恢复体力，便又开始了第二天的忙碌。
　　偶有闲暇时，她会坐在平房前的小凳上，晒着暖洋洋的阳光，手里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和邻居们拉着家常。她也会在夏季，用一个长长的木棍，拨弄下门前杨树结满的深红色的“毛毛虫”，用开水焯后，再用香油和调味品凉伴好供家人食用。每当过年前，她就会忙活好一阵子，加工出春节期间全家要食用的半成品食物。先是把半扇子猪五花肉，切成3厘米见方的块，经过煮炸，做成七分熟的红烧肉块，随后还会加工出肉丸、油豆腐和豆腐丸子。特别是当她和孙女们一起涌向澡堂里时，她会欢快地给她们讲各种民间的传说故事，逗的孙女们脸上笑得像开出一朵花。
　　而此时，她盘腿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小碗饭，艰难的借助着一大茶缸白开水吞咽着饭菜，脸上已不见了往日的红润，而显得黄白、清瘦。年长的孙女们，此时就会来到她的面前，眼睛湿润地轻抚着她的胸前。而年幼点的孙女们依然会站在她面前，讨要放在她屋里的那口枣红色大扣箱的钥匙，想打开寻找一些好吃的食物和好玩的东西。她现在已70多岁了，当年50岁时和老伴从老家来到城里和大儿子全家一起居住生活，操持着这个三世同堂十多口人的饭菜已有20多年了。她累了，食管里的癌症正在一点点地消磨着她的精气神，她有时会在恍惚中看到已去逝老伴的身影。
　　一天天过去了，她知道，她得的病终究是治不好的，于是便拒绝再去医院治疗。又过了不久，她躺在床上已站不起来，只是每天还在胳膊上输着一些液体，支撑着和维持她生命体征的需要。她用目光游移着扫过站在她面前的女儿、儿子、孙女们，虚弱地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
　　“水平，娘走后你千万别太伤心，你大哥家以后还是你的娘家，要多走动。另外，要多担待你女婿，他虽木枘点，但是个好人。”她拉着她唯一女儿的手嘱咐着，女儿水平已是泪流满面。她的女儿水平在城边的化肥厂工作，每到周末，便会带着孩子来到大哥家里看望她，像一只飞行知倦的疲鸟，回归温暖的家巢。
　　“文和，你要学会多保重自己，以后，娘再也不能给你做小锅饭了。你不能倒下，这个家全靠你支撑啊。”“娘，我会的。”被她称作文和的便是她最钟爱的大儿子，但身居一官半职的大儿子，几经政治运动的摧残，患有了高血压、冠心病等病症，颇让她放心不下。大儿子耿直的性格，虽是在旁人眼里很有口碑，但仍逃脱不了在每次的政治运动中成为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所打击的目标。　　　　“青莲，你要抓紧看病，争取早日生个一男半女，不能总拖着，你也不小了。另外，你自己做酸菜时一定要注意腌制的天数。”“奶奶，你就别操心了，闭起眼睛养养神吧。”她最喜欢的大孙女青莲帮她掖了掖被子，伤感的说。大孙女青莲从小身体瘦弱、性格好强、沉郁，又患有功血病症，让她很担心。　　　　她的目光又依次从孙女们的身上移过，一种留恋不舍之情，清析地流露在她的脸上，仿佛层层涟漪波射到屋内的每个人心里。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孙女们，现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在她不舍的神情之中，又包含有很大的欣慰。　　　她感觉很累很累，全身轻飘飘地躺在柔软的床铺里，大脑里的意念一点点地变得朦胧，她的眼睛迷离地望着窗户，她知道已到秋天的季节，屋外的空地上飘满杨树的落叶。她的血管也在慢慢地闭缩，像要把她变回到母亲子宫里，回复到生命的一种初始状态。
　　当治疗的液体再也滴哒不到她胳膊的脉管里时，生命的大门，便在她72周岁的某个正午悄悄地关闭了。她的邻居们自发地送来了花圈、挽联，摆满了家里的三个屋子，并在她的灵像前缅怀她生前的德行，哀悼她的逝去。头发已花白的一个女邻居在她的灵前哭述着，当年女邻居的丈夫被单位搞派性斗争的人抓起来坐牢房时，是她每天安慰女邻居，要坚强地带好孩子，去面对所发生的一切。
　　她就是我的亲奶奶，一个宽厚待人、慈悲为怀的，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家人和后代的好奶奶。当年她去逝时，我刚放学进家，而她却已闭上了双眼，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在我的眼中，就像一根燃烧殆尽的蜡烛，缓缓地熄灭，被黑暗笼罩着，悄然进入到了一片沉寂的世界。但我更愿意遐想为，她是在凡尘俗世里修得了一份功德圆满，在天使的引领下，去了没有痛苦、只有幸福和甜蜜的天堂。她再也不用费心操劳全家人的饭菜，再也不用遭受食管癌症病魔的催残。我感到，她一定会在天堂里，含笑俯瞰着我们的生活，继续用她的爱抚念着我们的情感。因为，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她的心永远和我们相连在一起。

　　（2009年2月12日写于枫叶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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