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他故事：骚人章

　　　章武是我初中二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只因端午节那一天，他给我们讲完了主课，又滔滔地讲了屈原和《离骚》，引出一词——骚人墨客，引来一群青春期孩子的哄笑，骚人章便从此取代了他的本号，并以极快的速度在同学中广泛流传开来。

　　他之前，教我语文的，是一个超级大美女，比张金玲秀气，比李秀明灵气，扎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说话莺声燕语，非常悦耳。我们喜欢她来上课，眼睛耳朵都舒服，那种舒服肆意扩散着，一直波及到心肺。初二寒假的时候，美女老师随军去了伊春，走的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春季开学的前一天，我和几个同学结伴去看她，被告知她已经调走了。她的办公桌前，坐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大家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到冰点，站在她曾经工作过的办公室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迟迟不肯离开。

　　新学期的第一堂语文课，铃声刚过，生面孔夹着讲义推开了门，教室里嘘声一片，明显地不欢迎。他有一丝紧张，把讲义放到讲桌上，迅速转过身去深深地吸了口气，挥手在黑板上写下“章武”两个大字。是行楷吧，有流云之态，很漂亮，但跟他的貌相对不上号。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平静了几分，用带点儿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同学们这一学期的语文课，由章武同志代讲，此章武非彼彰武。”彰武是我们所在省的一个地名，同学们把持不住地笑了，他也笑了，笑的很灿烂，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章武趁势翻开课本，朗读课文，讲解字、词、句，他的声音低沉舒缓，语调抑扬顿挫，有滋性有张力，同样很悦耳，但人长的不养眼。女生眼盯着书本，暗暗地喜欢上了他的声音，宽容地把他的相貌给忽略了。但处在变声期的男生很刻薄，不买他的帐，在课堂上接二连三制造出小状况，试探章武的忍耐力和承受力。

　　章武并不恼，他走下讲台，把几个动静大的男生叫出座位，很平和地说：“表演天份都不错嘛，就是玩的小把戏有些过时了，我有新招儿，想不想学？”男生齐声说：“想——”章武说：“想学就好，先把黑板上的东西弄会了，我课后单独秘授。”不知道章武给那些男生灌了什么汤，点了什么穴，以后上课，他们收敛了许多。一个月不到，章武俨然是这群捣蛋鬼的大哥了，他们对他，言听计从。这一招，比暴跳如雷的效果好多了。

　　从小学开始，感觉学语文就是记生字，背解词，背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老师让我们往书上抄写的背诵内容早已淹没了课文本身，枯燥的学习方式折磨得我们对语文很不待见了。章武说，语文不是这样学的。他让我们自己分析，归纳，整理，一句话不嫌少，十句话不嫌多，遇到离题太远的，及时加以归正。时不时的，穿插些历史地理知识，把语文课讲得活色生香。他的文章写的也好，每次布置作文作业给我们，他都要自己奉上一篇，放到一起点评。受他的影响，我喜欢上了写字、组词、造句、编文。那时，学校里没有打印机，他用正楷把我的作文刻在蜡纸上，用学校的油印机来印，我站在边上帮他翻，一页一页，印完了，满手脏兮兮。臭臭的油墨，散成了墨香。

　　端午节过后，我们改叫他骚人章，他跟男生之间交流经常会爆粗口，出现频率最多的是——妈的。言多必失，有一次，撞枪口上了。那天他讲课讲得十分投入，我们也听得相当入神，黑板上方的小喇叭突然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而后，副校长扯着嗓子很激情公布一个检查卫生的通知。骚人章的话被打断了，他有些恼，手里的粉笔被指尖捻成了粉末，剩下的半截被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落入教室右前角的柴垛里，恨恨地说了句：妈的。副校长家的千金就在我们班，她感觉面子上很过不去，哭着跑出了教室。我们都知道骚人章是无意识的祸从口出，劝那个女生别计较。过后，他很低姿态地向校长女儿认了错。

　　听说骚人章在大学时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恋爱过，是才子佳人的新版本。可惜，毕业时，那个女生却跟另一个男生走了，他败得一塌糊涂。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疗伤的日子，他学会了喝酒，且每喝必醉。闹的最大的一次，是他喝醉了酒，拉着一板车砖块在操场上跑。我们班的男生赶紧跑上前，把他给架回了宿舍，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对他的喜欢。

　　骚人章最令我们感动的一次壮举，发生在我们上初三的那个寒冬。那时学校已经放假了，为了中考，初三的学生留下来补课。每天晚上，我们能分到一捆柴烧火炕，虽然宿舍的门窗都透风，但能保证被窝里暖和。补课结束的前一个晚上，烧柴没有了，我们凌寒跑出去，四处拾了些能烧的东西塞进灶坑，都燃尽了，土炕还是没有一丝热气，晚上钻进冰冷的被窝，刺骨的凉，冻得浑身发抖。有几个女生实在受不了了，爬起来穿上衣服，到操场上跑步取暖。骚人章得知此事，气乎乎地骂：“妈的，良心都叫狗叼走了。”然后，大无畏地去把学校的空猪栏拆了，抱回一抱手腕粗的木桩，丢在我们宿舍门口。那一晚，躺在越来越热的火炕上，听着外呼呼的风声，无比感激骚人章。

　　毕业后，回去看他，叫来能联系上的同学跟他一起喝酒，边喝边回忆他教我们时的一些有趣的事，喝着喝着，他又醉了。临分别，他拍着一男生的肩说：“妈的，别忘了常来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