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木乡读树之：泡桐树

　　三株泡桐树高高地挺立在我们官舟寨的杨家后山上，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那时我想它至少有我祖父那样大的年纪，后来听说我祖考小时候它们就已经是大树了，真的是很有了一把年纪。 　　泡桐树在我们官舟寨叫空桐树，它的干和枝是空的，官舟寨就实情取名，叫它们做空桐树。 　　后山下部在杨家房屋以上都是梯级而上的菜地，上去几十米才是林地。因为大片林子都是小乔木油茶树，这三株空桐树完全是鹤立鸡群的样子，显得格外高大威猛。 　　不过，我总觉得它们有些孤单，也许超群的都是孤独的，造物主不可能把所有的好让给某个事物给全占了。 　　它们也让我敬而远之。我们杨家的先辈，听信风水先生的话，在三株空桐树下用青石搭了矮小的土地屋。土地屋是给土地公公搭的，让土地公公有个安身之所了，土地公公才能保佑此块土地成为人的安身之所，才能让人在此安居乐业。我的伯叔祖父和伯叔常常到此摆上荞粑酒肉、焚香烧纸，敬奉土地公，还把一些大红的签子贴到空桐树上，求古老的空洞树保佑。这样的敬神活动在过年过节时少不了，采石场有什么事也要举行。我祖考学习、练就了石匠手艺后，我的祖父辈和伯叔、堂兄弟都成为石匠。行有行规，石匠的讲究很多，每当年初开工、有重大开采和采石、打造石器不太顺之时，我们家族的石匠们都要到此敬土地、求树神。大人敬土地和树的时候也不让我们去，怕我们吵闹和不懂规矩得罪了土地公公和树神。其实，就是大人叫我们去，我们心里想去好奇地看看，也是不会去的。这三株空桐树早已蒙上了神秘、庄严的色彩，我们小孩子哪里到其下面玩耍？ 　　其实，就算没有搭土地屋，这三株空桐树也是有些阴森恐怖的。空桐树的叶子阔大如笠，树下不见阳光，人一到那里脊背就凉得发麻，令人生畏。更有那蛇、蜈蚣喜欢在那里生活，让我们不敢贸然闯进它们的领地。 　　风经常把这三株空桐树阔大的老叶子丢到附近的菜地里，覆盖菜的日子稍长，菜便枯黄甚至死去，弄得妇女们心里烦躁，却因怕得罪了神而敢怒不敢言。这三株空桐树仿佛晓得妇女们心里恨它们似的，顽皮地故意气她们，它们把根伸得老长老长，伸到菜地里去吃养料，生出小空桐树来，影响着菜的收成，而且斩了又生，从不放弃。在神的力量下，人们毫无办法。 　　我父亲让这三株空桐树慢慢萎缩了，当然它们也实在是太老了，只是父亲加速了它们的死亡。父亲是不信神鬼的，并不从神啊鬼啊这个角度考虑，只是想它们老了，又不是常绿树种，不如换成樟树。父亲首先把它们的枝打掉大部，再“阉”了它们。所谓“阉”就是在树的基部砍上半圈或大半圈、小半圈。与此同时，父亲栽上几株香樟树，待香樟树成活，并有了一定的树势后，再砍掉那三株空桐树。这个过程有些长，要是我来做肯定有些等得不耐烦，父亲不着急，按部就班地进行。有些旁人也着急，他们心里虽然对这些树并不完全崇敬，甚至有点厌烦，却极畏惧，怕父亲这样一折腾会得罪了神灵，给家族惹出什么祸端来；有个别人希望他们不会遭罪，神灵要惩罚也只落到我家。那些年，终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要是有，我的父亲会承受不了他们的责难。在神力的威逼下，人们的反抗有时只能靠幸运。 　　空桐树其实是一种普通的树，如果人们不把它与神灵附和，就平常得很。“三年成林，五年成材”是关于空桐树的俗话。空桐树是一种生长速度极快的树，在一般土壤条件下，五六年即可成材，且树势高大，因此适于做抗御干旱、风沙、干热风、早晚霜、雪灾的树种。 　　很小的时候，我刚刚学砍柴的时候吧，砍了一些小空桐树与其他柴捆在一起扛了回家。大人见了，发出一种怪怪的笑。我这么费气把力的砍了柴回来，大人为何还这么怪笑呢？大人忍不住说了：这空桐树不好烧，不燃火光冒烟。我心里羞愧，不敢做声。我默默把这柴捆立在木屋旁的地上。没多久，那几根空桐树竟然长出新枝新叶来。这让我十分惊奇：他们怎么有这么强的生命力呢？我天天去看它们。后来，父亲把这捆柴放横了，不让空桐树接触地面，它们才慢慢干了。 　　一天烧着它们做饭时，猛然一炸，红红的火星差点飞到我的脸上，吓了我一跳。祖父说，烧空桐树柴，就像烧竹树一样，要到处砍通气孔才不爆炸。我只得用刀把它们一一放了气，果然不爆炸了。只是它们真的不太肯燃烧，烟倒是冒得多，生着闷气一般。 　　我得出一个结论：空桐树的材质不好，便有些瞅不起它的意思。可是父亲说，我们家的一架槲桶是空桐树做的，是我的祖考请木匠做的。见我半信半疑，父亲说空桐树木质轻，绵韧耐磨，做打稻谷的槲桶极好。父亲说，如果加工方法不当则很困难，有一次他与人想凭人工把一截干空桐树锯为板子，结果人弄得筋疲力尽，却收效甚微，只得放弃。父亲说，空桐树只能锯生的。 　　后来，我看了一个资料，彻底地颠覆我小时候对空桐树的看法。资料说：泡桐树态优美，花的色彩绚丽，叶片可净化空气；其叶与花还可做饲料、肥料，还能用来诱捕害虫；其叶、花、果、树皮均可制药；泡桐树村质不易翘裂变形，不易燃烧，绝缘性、导音性能好，还具有隔潮、耐腐、易干燥等优点。据说还是我国传统的出口物资。 　　空桐树能做乐器吗？我不敢肯定，却又在心里肯定。那空空的心是音乐的管道吗？风舞动阔大的空桐树叶是音乐吗？空桐树在燃烧时的爆炸是音乐吗？嘭嘭的打谷声是音乐吗？它能站在舞台上、乐队中演奏吗？ 　　我希望在人活动的地方有空桐树，在风吹来或雨雪落下的时候，会有一场演奏会，让我欣赏到交响乐的激情飞扬；在月色下，会有轻轻的旋律流动，让我屏息聆听来自地下或天宇的轻吟；盛夏，在树下的阴凉里，老奶奶抱着欲睡未睡的孙子，拍着老蒲扇，慢慢悠悠地唱着古老的童谣。日子就在音乐中不知不觉而去。 　　这个季节，空桐树正在制造着喜气和热闹。从窗户一眼望去，对面山上的绿树中泛出一片片白色，那就是正在盛开的空桐花。空桐花格外大，像球迷们的号子，花瓣白色，芯有褐黄色花纹，叶子还没长出来，花先开，密挤成束成簇，一簇簇拥在树上，很有气势。那气势能把人铺盖住，像一阵阵扑过来的海浪。 　　　　　　　　　　2007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