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精灵
2020-09-17抒情散文谭庆禄
记得都已经十多岁了,我仍然不敢独自走夜路。并不是我特别胆小,我记得那时大家差不多都是如此。让人感到可怕的,并不是猫在黑影里拦路抢劫的贼人。那么,怕的什么呢,却也不好确指,我想我们所怕的只是黑夜,或者黑暗中可能会出现的什么,比如鬼。暗夜里出去
记得都已经十多岁了,我仍然不敢独自走夜路。并不是我特别胆小,我记得那时大家差不多都是如此。让人感到可怕的,并不是猫在黑影里拦路抢劫的贼人。那么,怕的什么呢,却也不好确指,我想我们所怕的只是黑夜,或者黑暗中可能会出现的什么,比如鬼。暗夜里出去最好有人结伴,而结伴的人,也不一定是大人,小孩子也行,哪怕比自己还小的,都无不可。可见所怕的那个鬼,既不见得多么真实,也不怎么强大。
世界上果真有鬼么,我不敢断言。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对它充满了真切的恐惧,却是的确的。大白天当然不会有鬼,到了晚上,如果街上有稀疏的灯火,或者往来的人声,鬼也不会来。一旦黑夜来临,特别更深人静之时,自己心里暗暗发怵,觉得那东西无处不在,黢黑的院落,狭长的胡同,甚至黑暗中的柴垛,甚至树影,都显得那么可疑。其实,老实说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它。
秋天暗夜的街头,或者冬天的牲口棚里,常常有那么多人,老老少少,围坐在一起,闲言碎语,七嘴八舌,没有一个确定的主题。有时候是一位或者几位年长的人讲古。所讲的古中,有已发生的故事,也往往掺杂了想象和杜撰,当然少不了乡村里口口相传的鬼故事。鬼故事听得人毛骨耸然,却越发舍不得离去。到得曲终人散,故事里的鬼已经深植于心中,回家经行处那些幢幢黑影,都变得更加恐怖,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常常被自己的脚步声吓得要命,总觉得那是什么东西跟随在身后。
然而我却确实看见过鬼火。
在鬼故事里,鬼火被解释为鬼们走夜路时打着的灯笼。鬼火总是贴着地面缓缓地飘动,确像有一个人提着它行走。不过,只看到一粒微绿的火焰,却既不见燃烧的蜡烛,也没有灯笼以及罩子上面糊着的薄纸,更看不见提着它照路的那个鬼。鬼当然是不会让人看见的,看见鬼也是一种不祥之兆。同时鬼们走路并不沿着道路,甚至田间小径他们也不肯遵行,他们就在野地里任意地走动,地面的平坦或者坑坑洼洼,他们不会在乎,有时经过一条很深的壕沟,也是平行着过去,好像那上面有一座看不见的桥。一到夜里,鬼们就来来往往,他们在忙什么,没有人知道。传说某地有一个鬼市,夜里十分热闹,各种商贩,一应俱全,拂晓即人各走散。莫非鬼们打着灯笼,是赶去赶那个鬼集么。
有时候鬼出来活动,也有不打灯笼的。传说村前某处就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鬼,他在那一带徜徉,每隔片刻,就发出“哼~,哎~哟”的声音,人们就管他叫“哼哎哟”。哼哎哟常常在那里出没,让胆小的人怕得要命。最后被村上某遇上,给他赶跑了。某日此公出门回来得晚,来到那个地段已经是三更时分。他放下担子,本想歇歇肩再走,刚掏出烟袋,就听到了那鬼的呻吟:“哼~,哎~哟”,此公素来胆大,所以并不惊慌,而是大声诘问:“你——哪里疼啊?”只见一串火星子陡然腾起,飞到远处才缓缓降下。这人也索性跟了上去,等那鬼再次发声,就跟上同样的诘问。如是者三,那鬼已知道这人不好惹,也就远走别处了。
有研究者说,鬼火多出现于夏秋之间。这与我的观察多有不合。在那些年月里,在乡村居住的人,是经常看到鬼火的,而看到它们的时间,一般是在深秋或者冬季。也许夏秋之季鬼火也很多,只是被厚厚的庄稼和树木所遮蔽,看不到它。乡村的深秋和初冬时节,庄稼已经收割完毕,树叶也渐渐落光,人们的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所以,到了晚上,如果有一点灯火,好远都看得见。有时候,队上分完最后一称麦茬地瓜,收拾装车,直起身抬头远望,已有鬼火在远处飘动。有时候,晚饭后无事,小朋友捉迷藏玩得兴起,追赶到村外某高处,静下来看向远处,也时有绿莹莹的火光,在来来往往地行走。更多是随先祖父早起扫棉花叶,平明时分,四野无人,我们祖孙二人,一前一后,只有扫帚与冻土的摩擦声。抬头四望,远处火光微弱而飘忽,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我们都知道那是鬼火,自顾扫自己的叶子,并不管它。
近距离遭遇鬼火,还是在上学的路上。升入小学二年级不久,我们就离开村子,到邻村的完全小学就读。学校要求上早学。那时候家里都没有钟表,时间全靠猜度。入冬后日短夜长,所以也能起得早。有一次起得太早了,天还黑着,既然已经起来,不如早一点到校。同行的三四人,出了村子就上了穿过野地的那条小路。土地刚刚耕起,新路还没有踩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插进小路不久,远远就看见了鬼火,起初不以为意。鬼火的随处出没,人们早已见惯了。然而将要走出吾村地界的时候,鬼火骤然多了起来,我想这是我们不小心闯入了鬼火的地盘吧。以前鬼火只是远远地看到,这次却是距我们很近,所以就显得特别地明亮,这让我们有些吃惊。好在同行的人多,大家相互壮胆,没怎么感到害怕。那一群鬼火,少说也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就在我们周围飘浮移动,有时候距我们只有几米远,看得十分清楚,就就是一团亮光径自走动,惨白中带着微蓝,只有光亮,没有火焰。我们当中胆子大的,忍不住追赶过去,那火便倏忽而逝,却不远遁,你不追了,它也停下来逗留,像是在引诱你过来。当你转身回来,它又悄悄地跟随,与你不远不近。这时候,我看见一点火光从东方缓缓飘来,渐近渐明,我的感觉,这是所有鬼火中最大最明亮的一颗了。它来我们附近,它好像突然受到了惊吓,骤然加快了速度,亮度也更高,飞到距我们十几米的地方停下,然后发出最为耀眼的一闪,息灯一般急速寂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借了它最后发出的光亮,我们看清了它停下的地方,正是一堆堆的坟茔。这时我心里有点毛毛的,好在拂晓就要来临了。
关于鬼火,《辞海》这样解释:“鬼火,即磷火。尸体腐烂时由骨殖分解出来的磷化氢,在空气中会自动燃烧发光,夜间在野地里看到时,火焰呈淡绿色。”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予年十馀岁时,见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复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今则绝不复见,见者辄以为怪矣。”既然鬼火发自朽骨,则当年遭遇那么多的鬼火,当与刚刚过去的饥荒年代有关。如今已经难得回到家乡,回去后也较少听到人们谈论鬼火。乡间的鬼火,如今也应该越来越少见了吧。
[ 本帖最后由 谭庆禄 于 2014-5-31 08: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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