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波密一夜成天仙

　　初初听到波密这个名字，以为它是域外的一个去处呢，比如它可能坐落在巴基斯坦，或者尼泊尔，或者不丹，甚至锡金什么的。
　　到得那里，刚下车子，也觉着那里有些异样境况。中原的景象不见有，藏区的面貌也不那么明显。往前走几步，看到食馆的招牌上罗列着“东乡族牛肉馆”的字样，又看到这之上的伊斯兰文字招牌，就更纳闷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再往前走几步，看到“波密宾馆”、“波密……招待所”等等汉字字号，然后再与一旁的友人相互印证一番，心头才落实下来，这里确实是我们出发前在地图上看到的那个点儿呢，是藏区的心腹地带呢。 　　既然刚刚看过地图，就牛一句给你听听吧：这个波密县，人口不过三万余，地盘却有着将近二万平方公里，比我们大丽江略微小一点，相当于江苏的苏州五市七区全境的两倍（苏州那里不就是八千多平方公里么?）。“牛”上这么一句，我还是有一小点资格的——我走过这里，并且认真地看过这里。 　　再牛一句给你听听：据2007年国家卫星遥感探测结果，这个县境内竟然有着42座冰川！这个数目，不但是青藏高原之最，也当然是中国之最了（至少在目前已经探明的地域的情况下）。 　　十分幸运，我到了波密。 　　十分幸运，我见识过波密美景之一隅。 　　那是去年四月间的事情喽。话就回到了开头。在波密县城街上下车以后，左右一瞧，只见左右前后，穆斯林文字（准确说来应该是阿拉伯文字）意象翻飞，小白帽来回晃动。而这些穆斯林食馆的汉文招牌，一律都打着“东乡族”的字样。恍惚之间，仿佛来到了穆斯林的聚居地。稍微一想，不对呀，这里分明是藏区呢！我就走向前去，向穆斯林食馆的主人说我是回族，并道了一声“塞乃姆！”那里就回应了。说这里真的是藏区，这里的藏民对穆斯林同胞（包括回族、东乡族、撒拉族、保安族、柯尔克孜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塔吉克族等等）都很是友好，他们从祖上到现在都在这里做生意，已经几百年了，一直同藏民们相处得十分和睦。他们祖上的王子，还与这里的波密王子结为弟兄呢！他们还说，刚才还有几个维吾尔弟兄，从这里出发，到山里收购羊皮去了呢。 　　这些话我深信不疑。我老家的汉人马帮，曾在这一路友好地来往了上千年呀。 　　与东乡族穆斯林弟兄攀谈过，我就将目光四下里扫射。 　　看街上，那街也就是内地一个小镇的格局与光景，没甚稀奇。 　　当我将眼神稍稍一扬，看高处的山，将目光徐徐一扫，瞧远处的水，嗬嗨，一不留神，异样的风光就无可抵挡地与我撞了个满怀。我忙不迭与它们一一亲昵，问候了山又亲近水，抚摸了树木又磨蹭冰川。 　　群情相拥，一时亲情浑沌。且让我条分缕析，款款道来。 　　先说山。这里的山，说山形，讲山势，也倒没有啥子稀罕。讲到山上的出产，可就非同一般了。先说大事。波密县，隶属于西藏的林芝地区。林芝地区的原始森林，目前占我们国家原始森林的百分之八十，平均到每个中国人头上，可是有着差不多一立方的木材哪。而波密，又是林芝地区的木材主蓄区之一。不难想象，这里的山该有多么丰富的蕴藏。这样，当我下面讲到波密山上的情景时，您就不会觉得纳罕了。 　　就我们所看到的情形来说，波密几乎没有荒山。这不仅是县城周围，一路走下来，再一路走过去，目之所及，大山小岭全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当然，也有不长树的地方，那可就是一座石壁或者一爿峭岩的所在了。人们将林芝地区比作高原江南，大抵是说这里四季常绿，天水一色。但，以我现在看来，这林芝地区的心腹地带，又比江南多出了一份壮伟，一份雄奇（这壮伟，这雄奇，自然是以碧绿作底色的）。高高矮矮的林子，高高矮矮的鲜花。这些鲜花，大者若盆，小者如米，高者赛过宝塔，矮者则如蘑菇。这我可熟悉，它们就是经冻耐寒的杜鹃花家族哪。只是，在我的家乡，这些天，杜鹃花的宏大交响乐已经接近尾声，而这里的美妙乐曲方才趋于高潮。这样想去，就想出了一首古诗，牵强附会比照于此：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正在悄悄吟哦之间，耳边却隐隐约约有一串声音想起：先生其实将这首诗与眼前的景致对接得再好不过，你就看看河对岸吧，是不是如此？照这番话做去，果然，河对岸正有一片桃红野野地燃。走过去几步细细瞧，嘿，那真是桃花，灿如云霞的野桃花！将那野桃花端详半晌，又将目光降到低处。呵，那疏疏密密的林子之中，也是一派五彩缤纷好景致。但见远远近近三五座红红黄黄，高高低低一两排画画图图，聚拢眸光下细审视，那可是藏家人的新居哟！照报刊上那些说法，这青山绿水间的房屋，无疑是正宗的“至尊别墅”了。而以我们山里人的眼光扫来，它们又的确是硕大无比的彩色蘑菇。 　　说过了山，接下来讲讲山下的水。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不胜重压的崖壁，就有几处崩塌，大石小石滚下来，红土黄土流下来，一时堵了流水，污了碧波。但你完全不用焦心：水流走上几小步，就又自净自清而澄澈见底了。但见水流款款绕过泥石堆，在树枝与草丛之下轻轻一摇身，再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依旧那么清亮明媚！让我起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么清澈的水里，却游动着一尺多长的大鱼。这不是大大地搞笑了一回被奉为至理名言的“水致清则无鱼”的中国成语了吗？认真瞅瞅，心怀释然了。大鱼小鱼宽鱼窄鱼厚鱼薄鱼，大多时候都藏于“深宫”——凹坎之中或者树枝草丛之下，当人们见到它们之时，它们乃是在你面前作个秀，亮个相呢，就如近些天现代舞剧《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吴清华们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亮相一般。不过，这与藏胞们的生态观念紧紧相连，藏胞们将鱼儿视作自己的朋友，不加伤害，更不食用，这才造就了鱼儿们与人同乐的自在性情。 　　唉，刚才见到鱼，就说鱼去了。现在转回来，仍然说水。面前这些水，几乎都是从石缝里渗透出来的（这几天因为刚刚下过雪，化雪而出的水多一些），而石缝里渗出来的水，当然就是树子们平时里涵养着的哪。那最大的一股水，有着正规的名字呢：帕隆藏布江。要说这帕隆藏布江，它的发源地乃是一旁的八宿县（属于昌都地区）的然乌湖。但它从然乌湖出来时，还是涓涓细流。一路走，一路汇集山涧小泉，便也就日益壮大，最终成为了一条叫做江的水流。这条水流在波密城的背后相陪我们流连，畅想，以波光水影增叠我们的人生厚度，尔后一路伴着我们行进了好长好长的路程，才在我们折身向北，爬向林芝的坡道时，与我们恋恋不舍地分手，一路朝西，义无反顾地融入到一个更大的集体——雅鲁藏布江。 　　下面就该讲一讲波密的树了。波密的树，说身个，高的高，矮的矮；粗的粗，细的细；直的直，弯的弯——直者，插向云霄，宛如一根根支撑人间平安岁月的擎天柱；弯者，垂向江面，耐耐心心地垂钓一江蜿蜒情趣，就像千年前的姜太公线条分明的腰杆。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树冠，更是气象万千！阔叶，针叶，乔木，灌木，无不竞相展示自己的风骚，以百倍的热忱献媚天公，以期获得天公的赏识；以千倍的诚信邀赏游者，巴望游者推出至诚的赞赏。看到这样的场面，我虽不善“急口令”，也急忙想了几句词，应对这个不期而遇的山水派对： 　　　　我曾在你展示俏丽的前哨——波密
　　　　试着攒下一些呓语，凝结为诗的蓓蕾
　　　　清晨在窗前一探头，却有涛声撞入怀中
　　　　叼着梦境潜进帕隆藏布江的碧波假寐
　　　　我鞭策着越野车追赶到浪花的尽头
　　　　欣喜着我的诗蕾就要浑圆滑润完璧而归
　　　　不曾想它们乘着蝉声蹿上侧畔山腰
　　　　躲进了杜鹃花妖娆出的红红白白万瓣奇诡 　　波密的树，缠缠绵绵伴随着我们蜿蜒了百里之遥。树多，这不足为奇。奇的是，在我们植被良好的丽江，须得出城好远才能够见识得到的身材魁伟的树之豪杰，这里随处可见。瞧吧，三五“长人”伸足了手臂才能合围的大树——树中豪杰们，就在我们的车窗外，就在右边的山根脚，就在左边的帕隆藏布江边！ 　　而在这些大树中，我最为喜爱的是柏树与雪松。柏树，因为我专门写了一篇叫做《林芝柏香绕千年》的文章加以赞颂过，这里就只好忍痛割爱。只说几句雪松。这些雪松，真个是大山的精灵！尽管它们身躯那么伟岸，树枝则灵秀到了极致。你看，高高矮矮的枝桠，无论朝南朝北，无不风情万种。高处的树枝，一摇一摇，深情摩挲东行的彩云。中腰的树枝，一晃一晃，亲昵抚摸绚丽的杜鹃。低处的树枝，一甩一甩，用了十分的疼爱探进江水，抚慰长途跋涉而来的鱼虾家族…… 　　下面，原本想好了的一节冰川话语，真是有些欲说还休的况味。不过，既然文章开头就有所预告，又不能不有所言语。但，话儿说来就有些酸楚了。 　　是的，波密县境内有着42座冰川，属于中国之最，如果它们全部融化，可以形成好几条大江大河。但怕就怕它们融化，它们一旦迅速融化，整个青藏高原，甚至全中国、全亚洲的气候、水文状况，可就得重新加以评估了。但我们的这种“杞人忧天”的心境，业已成为现实中的境况，这些冰川，确实在无以逆转地在加速融化着了。话往前推一下，就在今天上午，我们在观赏给然乌湖补水的一个内湖（这个湖乃是一个冰湖，其路也糙，其行也远，我这里就是不说它的方位）时，我甚至有些不忍心拍照（虽然站立在远远的地方），担心闪光灯一闪，又将一条冰带割裂下来，使之迅速融化。
　　好在，波密的这些冰川，大多隐藏在山的背后，并不被人们目力所及。人们所能看到的路边的那一条条结冰的沟谷，也就是临时性的冰沟而已，抓拿它一把，与它留个影，无甚大碍——这些冰谷，开春以后都要成为石谷的。 　　真正的波密冰川，乃至各地的冰川，我这个不怕高海拔、年届半百也要进西藏的半老汉是见识过一些的，它们的表面并不洁白，甚至不像冰雪——它们蓝莹莹的面貌一如抹着点淡云的拂晓天空呢。 　　而说了上述这些话以后，我却有了一个不怎么友好的愿景，但愿能够到得西藏，特别是到得波密的人少之又少，他们或者是因为身体不适应，或者是由于对大自然的敬畏而却步…… 　　波密，历史上乃是一个昌盛的王朝。这个王朝，我就不加以赘述了，不然，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大家也烦（想聊聊波密王朝的朋友，不妨在我以后的文章中相见）。我只讲一句：当地人说，到过波密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天仙呢。 　　我是不是已经成为天仙，我不太知道。但约略想来，天仙的那一份感觉，我可是已经体会到了一些的；天仙的那一种情状，我可是已经掌握在手中若干了的。至少，在下经过这一番见识与历练，可以成为一个波密的“准”王子了罢。从此一去，千山万水之间，无论树高树矮，水宽水窄，草密草疏，花艳花萎，我都能够撸衣袖，捋衣袂，回身一指——波密那儿，就是我的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