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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孤独书(两篇)

2021-12-28叙事散文阿贝尔

在失眠的峡谷我没有想到我会在凌晨4点与《一个法国人的一生》的结局相遇。第六感官的反馈还是好好的睡眠,有表象色情但本质诡异、黝黑的梦,可是事实上,我已经醒来,且再也无法入睡。窗外有微弱的灯光,夜很寂静。这寂静让我直觉到夜正深沉。失眠像一道巨……
在失眠的峡谷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凌晨4点与《一个法国人的一生》的结局相遇。   第六感官的反馈还是好好的睡眠,有表象色情但本质诡异、黝黑的梦,可是事实上,我已经醒来,且再也无法入睡。窗外有微弱的灯光,夜很寂静。这寂静让我直觉到夜正深沉。失眠像一道巨大手术的伤口,或者像一条地质的伤口。我在谷底。梦境依旧完整,像个鸟窝被移植到记忆。柴棍和泥土还是新鲜的,但颜色却完全变了。我挂在峡谷的悬崖。我的一个男性长辈挂在峡谷的在悬崖。我们在悬崖爱着,已经有实质性进展,但没有快感。风已经停止。万有引力已经消失。长辈的女儿躺在谷底的大青石上,做出爱的前期状态。其实她的姿势依旧是一种挂——因为梦已经醒来,连同我不加思索的爱的转移(当然表现出的是身体的转移)。梦的结果是我遭到了谴责,为突然出现的更多的长辈唾弃,虽然那个长辈的女儿已经在现实中与我同床共枕多年。   那梦像一张幻灯熄灭过后,我便完全置身于了失眠的大峡谷。床头的壁灯把峡谷照得通亮。一些文学形象走马灯似的在峡谷来来往往,我差不多听见了驼铃和马蹄声。这时候的大峡谷成了一条茶马古道或者丝绸之路。但很快,文学的人马走远了,且未必都是去了远方,也有原路退回去的。峡谷是我的,也终于只剩下我一人。从枕边取了让·保尔·杜波瓦的《一个法国人的一生》。最后的33页,成了我绷在峡谷的一条钢丝。要结束了(未必是这个法国人的人生要结束了),叙述的节奏变得紧张,线条也穿插得密集,仿佛对那个人一生中点到的都在做最后的交代。一部伟大的散文(我更愿意这样看)终于不可避免地露出小说的尾巴。布利科跟随他的老丈人去地中海上呆了两天,死里逃生愈加突出了他们艰难的生。玛丽一直在精神病诊所,看上去她是无法回到现实来了。她的母亲为自己隐秘而又公开的婚外情在空难中死了,玛丽失却了她依附的母亲的世界。面对玛丽,世界也都是无助的。布利科的母亲衰老死了,它是一个必然,只是这个必然在凌晨4点进去我的视野让我感受到了在白昼感受不到的诸多细节。老太太多么不愿意呀,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衰老吞噬了生命的所有器官。全世界发生在医院的临终的情节都大同小异,我也有过那样的实地观摩。我们无法拒绝生命的每一个必然。   杜波瓦又说到孤独。我想这是他喜欢的话题,也是他感触最多的体验。“我并不因为孤独而痛苦,即使有时我会意识到这种孤独正在瓦解我生命的基本元素。我感觉到它把我一块一块地分解拆卸,使我从内部瓦解,去除我不再发挥作用的重要组成部分。就这样,一些感情,如喜悦、快乐、渴望、欲望、希望,一个接一个地被拆去了。”我也喜欢孤独的话题,因为若干年来,我就生活在孤独中,上了四十,愈加强烈。但我不认为是孤独在瓦解我们生命中那些美丽的元素。而是时间,是造物主专横地安装在我们身体里的一个玩意儿——我们无法拒绝的玩意儿。孤独是无辜的。布利科还活着,说不定他哪天便会死去,他的丈人岳母就更不消说了。我们也是一样。洛尔还在。布利科妻子的女友。布利科的秘密情人。她的无与伦比的臀部(当然是在布利科看来)曾经给予过布利科无限美好的激情。她离了婚,带着与一个犹太人传教士生的8岁男孩。自从安娜死后,布利科再没有过性生活。他已经不再渴望。他一定怀疑洛尔的臀部是否还能激发他的情欲。布利科最担心的是樊尚一家是否去日本定居,他害怕樊尚走了他失却了最后的希望与血脉的温暖。事实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玛丽楼在怀里,哪怕他感觉到的是在搂抱一棵死树。玛丽已经不晓得自己是否需要父亲的搂抱,但布利科是需要的,实际上他正在那样做。布利科把玛丽从诊所接了出来,开车去了比利牛斯山,那里是他母亲血脉的来处,且埋葬着他的外祖父。在比利牛斯山里,布利科再次感到孤独,且不再只是一个年近60的法国人的孤独,而是作为人的存在的孤独:“我想到了我所有的亲人。在这个疑惑的瞬间,在这个许多东西取决于我的时刻,他们没有给我任何的帮助,任何的安慰。这的傲并不使我吃惊——生活只不过就是这种给人错觉的纤维,它把我们和其他人联系起来,而且让我们知道,我们以为至为重要的生命存在,只不过是某种完全虚无的东西。”   书读完了。我不觉得仅仅是一本书。我简直不觉得它是用法语写的。在我的感觉中而用的就是汉语。在感激翻译的同时,我更加感激杜波瓦本人,因为在我看来,他的写作已经超越了语言,达到了我们可以直观到的自然景象或绘画艺术的境界。   不到凌晨6点,我的失眠的峡谷已经被这个法国人填平,那些挂在谷崖上的梦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灯光还在,但效果已经是舞台的。剩下的事不是等袋白昼来临,而是我对让·保尔·杜波瓦(我必将知道更多的一个法国人)的猜想,不是他有着怎样的面貌,而是他是否真正有着与布利科一样的人生,或者有着几成。
让·保尔·杜波瓦   《一个法国人的一生》的作者。一个法国人。像杜拉斯或者克莱德·西蒙一样的法国人。当然,还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萨特和杜尚。在早晨的床上或中午的太阳下读这本书,感觉人类生存的本质的相似。身体、灵魂乃至精神的相似。与政治、文化、性欲强度、营养状况没有关系——只要有感觉,有人类的心灵。   我断断续续在读。我也期望被巨大的星体撞击。但事实上,我得到的是流星的撞击。分散的,非重度的,疼感合适的。我相信杜波瓦叙述的是自己的存在状态、存在感,而非小说中的布利科。我感觉得到那种真实,抵达骨头的、带了铁的质量的真实。特别是他写到中年过后的孤独、游离与真实的现实世界的孤独,我刚刚开始体会。一生可能就这样简单,也可能就如此复杂,像一头活着的哺乳动物的身体有着只有上帝才能明白的经纬。这个法国人的一生继续了萨特和加谬笔下人生的荒唐与反讽,但要更彻骨。   我从人越来越多的公园出来,捧着书走在公路边。斜照的太阳有直射的热力。但下午的风讨厌,它不止刮起灰尘。汽车在奔跑,影子一次次从我身上跑过,我没有感觉到车轮的压轧。我走后街,过水文站,下到西桥河堤。我捧着书,与一个法国人幽会。河堤上没有风,只有明晃晃的阳光,感觉中赤道的阳光。涪江的水清澈很久了,却竟有了溪流的大小与形状。我本来是计划捧着书走完河堤,再走街上回家的,可是没走多远我就回转去了——河堤上空无一人的午后的寂寥和白生生的阳光让我突然慌张。我走来路返回,又看见晒太阳的老人,看见汽车、店铺、小贩和我熟悉的后街——太阳偏西了一些,楼房的影子遮住了大半边街道。   我进了北山脚下的林中便道,但人更加地沉迷在了让·保尔·杜波瓦用文字复原的生活场景。爱是必须,就像食和性是必须的。布利科靠两本树的照片书挣得的可以供他过三辈子的钱被拿去抵了他已故妻子公司的债务,他的住房也将被查封出卖,一个已年过五十、二十五年没有上过一天所谓班的人开始找工作了。我走到纪念碑再回转来,依旧走林间便道。安娜死了,而且从她的死挖出了一个丈夫从未听说过的情人。这便是小说了。这个背叛是对布利科多次出轨的一个照应——决不是报复——生活中处处是报复,但是生活本不该有报复,而应该只有生活本身。   我来的时候,一个白马女人睡在路边草坪里逗孩子,地上铺了她的头巾,旁边躺着一个白马男人。我回来的时候,男人和孩子已经不在,白马女人一个人已经睡着了。有微微的风,但太阳的热力足以消除风带来的冰凉。我不觉得这有煞风景,反倒觉得是一道风景——我甚至把自己想象成旅行大巴上的一名游客来感受路边这风景的质地。   《一个法国人的一生》还没有终结,书也还剩下33页,我可以回去了,打开电脑,混到5点煮晚饭。但我没有回去,我看见了一条从林子深处下来的路。我爬上去,坐在那棵横在路上的倒伏的柏树上。那棵柏树倒伏了多日,早已干枯。我看了看下面的后街。透过深秋稀疏的林子,我只看见白色的阳光。我感觉有人从下面跑上来,一阵碎步。我看了44分钟的书。这个法国人设置的细节,被我用白日梦的方式演绎。40岁,或前或后,是一个男人告别青春的年龄。坐在这棵倒伏的柏树上,捧着一本去了封皮的看上去像坏小说的书,我真切地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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