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响器·柳笛
2021-12-28叙事散文韩开春
桃红柳绿,排在前面的是桃,但倘若让时庄的孩子们来选择,则多半还是会把柳放在首位的,原因很简单:乡下的孩子对玩的兴趣有时是要胜于吃的。三月里粉白的桃花虽然也很让人心动,而且繁花落尽还能结出鲜美可口的桃子,但那毕竟是五六月间的事,还要等上两三个……
桃红柳绿,排在前面的是桃,但倘若让时庄的孩子们来选择,则多半还是会把柳放在首位的,原因很简单:乡下的孩子对玩的兴趣有时是要胜于吃的。三月里粉白的桃花虽然也很让人心动,而且繁花落尽还能结出鲜美可口的桃子,但那毕竟是五六月间的事,还要等上两三个月,才能谋划如何进口,现在不能想,一想就要淌口水,因此,暂时把喜欢它的心思叠叠收起来,到时候再来想它也不迟。而柳树就不一样了,它给孩子们带来的是现实的喜悦,这时,水边的那排垂柳已经如烟如雾,嫩绿的枝条上已经绽出鹅黄的雀嘴,有的已经伸出雀舌了,男孩子可以用它来编制柳帽学着电影上解放军的样子玩打仗的游戏,女孩子可以像南齐苏小小那样折它“剥条盘作银环样”套在腕上或者脖上,这些,已经足以构成孩子们对柳树喜爱的理由了,何况,用它还可以做出男孩女孩都喜欢的能吹出激越声响的柳笛来呢。
在乡村孩子自己动手做的几种可以吹出声音来的玩具中,如果以时间为序,柳笛大约是可以坐上头把交椅的。民谚云:“六九七九,沿河看柳”,柳树发芽的时候,正是早春二月,此时,春寒料峭,许多树木尚在冬眠之中不肯醒来,芦笋也没钻出地面,因此,无论是树叶还是芦叶都无从吹起。虽然戏水的鸭子已经感觉到了水中的一丝暖意,但此时的春水依然扎人,下不了手,这样,也就玩不成捏泥巴的游戏,自然,就做不了呜哇,也做不成吹鸡。在这个时候发声的,只有柳笛,它是由春天吹响的第一声号角。
能做柳笛的柳条在早春二月的柔风里轻轻拂动,像是一把把极细极柔的小刷子,把孩子们的心拂得痒痒的,仿佛无数的小蚂蚁在爬,让人不能自己。孩子们心动了,心动之后接着的便是行动,男孩子猴子般攀上柳树,选那刚鼓出嫩芽的小指般粗细的柳条折下来,交到等候在树下的小妹手中。小妹小心翼翼地用手抹去嫩芽细叶,细心地用小镰刀把柳条切成一寸多长到一揸多长不等的几段,然后和哥哥一道细细地拧,把柳枝皮拧松了,再轻轻抽出皮里木质的白色枝条,留在手里的就是一个完整的皮套了。拧皮套是一个需要耐心与细致的技术活儿,心急的孩子往往会把皮儿拧破,使得做柳笛的这项工作在这个环节上功亏一篑,中途夭折。完整的皮套拧出来以后,还要小心地用小刀刮去一头的表皮,露出柳皮嫩黄的内衣,衔在嘴里一阵咂摸,优美绵长的笛音便像一只只绿色的鸽子,飘飞在春天广阔田野的上空了。于是,一片草青了,一片山绿了,同时青绿起来的,还有人们那苍白了一冬的梦境。
老毛子的梦就是在那个春天被吹绿的。
起初,恒超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但他言词凿凿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假话。那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恒超很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贴着我的耳朵说:“昨晚我看到老毛子和小丽亲嘴了”。
这怎么可能?小丽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家里又是南京的下放户,自己在大队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唱戏,经常演李铁梅,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不是表叔数不清,是喜欢他的小伙子数不清。而老毛子虽说人样子长的不丑,小伙子浓眉大眼很精神,但是父母早亡,兄弟三人挤在两间茅草屋里,家里穷得只剩下一口锅和一张床了,两个哥哥都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这样的家境,小丽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我说恒超你别瞎说,人家听到要打你嘴,恒超急眼了,说哪个要是瞎说生个儿子都没屁眼,他说他昨天晚上去队里的牛房喊老爹回家吃晚饭,在公场的草堆边看见他俩抱在一起亲嘴了。
这真正是个奇闻了,我虽然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却不那么坚决了,原因是在那以后的好多个夜晚,我都能听到黄夹滩高松河边的那片柳树林里响起悠扬欢快的柳笛声,而那柳笛的主人就是老毛子——老毛子做的柳笛跟我们不一样,他在笛身上挖出几个孔,就能吹成调,我们同样也是挖孔,却永远没有他的那么好听,能吹出小曲来。我们去请教他,他总说这是技术,一副秘不外宣的模样。
再到后来居然传出老毛子和小丽钻玉米地的消息,而且在十里八村都传得沸沸扬扬,这使得她家人十分难堪,很抬不起头来,老头子是个极要脸面的人,无奈这个独养女儿却是打不得也骂不得的主儿,这让他非常为难,正好这个时候上面有了下放户回城的政策,小丽家便第一批在我们大队的下放户中办了回城的手续。
小丽家搬走的那天,也是一个春日,高松河里春水汤汤,河边的柳树蓬勃昂扬,我不知道小丽临走的时候有没有留恋地张望,但我却知道那天晚上,河边的那片柳林中老毛子特有的柳笛再一次吹响,笛声呜咽哽噎,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欢快悠扬,我从来不知道柳笛也可以这样哀伤悲凉,满河滩都是“留啊留啊”的笛音缭绕,可是他要留的人却走了,惟一留下的也许只是仅存于他内心却再也无法实现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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