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童年追忆(中)
2021-12-28抒情散文潘爱金
4、保护爸爸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我们那山旮旯里的阶级斗争正热火朝天。但是,人们的肚子却闹饥荒,吃了上顿找下顿的。闹饥荒时,政府有救济粮、贷款什么的发放。别人家的还好,他们可以领到救济粮或领到救济款来买粮食。可我家成分高,爸爸是阶级斗争的对……
4、保护爸爸
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我们那山旮旯里的阶级斗争正热火朝天。但是,人们的肚子却闹饥荒,吃了上顿找下顿的。闹饥荒时,政府有救济粮、贷款什么的发放。别人家的还好,他们可以领到救济粮或领到救济款来买粮食。可我家成分高,爸爸是阶级斗争的对象,政府所发放的钱粮,没有我们家的份。眼看锅底就要朝天了,爸爸心急如焚。他到处找村干部,求他们分给我家一些贷款指标。但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不斗死你就已经是万幸了,你还想要贷款指标?做梦去吧!”爸爸平时的行动不能自由,怎么办?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孩子挨饿啊。
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爸爸最后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利用晚上加班完成自己承包的十几亩高边田灌水(从低处的深沟里一桶一桶地往高处的水田灌水)任务,然后白天上山砍柴来卖,换得点糊口的粮食。但是,第一天上山就被村干部盯上了。
那天傍晚,爸爸挑着一百多斤的柴火往家走。想着第二天就可以用这些柴火换回救命的粮食,他不觉满心喜悦地往家赶。然而,爸爸哪里知道,在村头等着他的是一帮满脸横肉的村干部。拦截了爸爸,那帮人便把爸爸五花大绑起来,把一捆柴火绑到爸爸的身后,然后逼着爸爸背着那捆柴火游村。可怜的爸爸,整个晚上不得休息,又饿了一天,还受如此非人的折磨,体力哪里还支持不住了?几次摔倒,几次被拖起来,最后还是挣扎着游完全大队的村屯。那天晚上,爸爸是被一个好心的村干部背回家的。看着爸爸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样,我们全家人都哭了。
第二天,那些没良心的人并没有因此放过爸爸。他们组织召开全大队公开批斗会。要求全大队的人停工参加批斗会,所有的学校也都放假,让学生们参加批斗会。他们的意图很清楚,以割资本主义尾巴、消灭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苗头为名,拿爸爸当典型,让所有的人都去批斗我爸爸。
当时,我不过是八岁的小女孩。但我清楚,爸爸没有错,我爸爸是好人,不是那些人说的坏人。当知道爸爸将被抓去大队批斗,我就一直想,爸爸已经被折磨得快断气了,不能让那帮人再把爸爸抓去斗。我整晚都在想着如何保护爸爸。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就醒来了。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妈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妈妈同意了我的做法,爸爸也没有反对。于是,当所有人都出去了,我让爸爸慢慢爬上家里的木楼(其实只是几块木板隔成的只容一人的空间)躲起来。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拦住来抓他的人。
大约是上午九点,那帮人见爸爸没有到批斗会场,就直接冲进我家。见我坐在门口,连问都不问,就冲进里屋。找不到爸爸后,又急冲到门前。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混蛋冲我大吼:“你爸爸藏到那里去了?快老实交代!当时我被吓哭了,但我一口咬定爸爸已经去开批斗会。他们信以为真,一伙人又火速出去了。
我以为他们不会再来找爸爸,但我错了。不一会儿,那帮人又返回来,还是那个独眼混蛋,用一只手把我提起来,吼道:“说,你爸爸到底藏到哪里去了?不说今天打死你!”我挣扎着哭着,嘴里说:“不知道。”后来,有一个人,听说是村主任,他对他的手下说:“你们给我搜,就不信盘新隆(我爸的名字)会飞。他肯定就在家里。”他命令他的手下打我,把我的嘴巴都打出了血,疼得我哇哇叫。不用多久,爸爸自己从板楼上下来了,用微弱的声音对那帮人说:“你们不要打孩子,你们把我带走就是了。”见爸爸下来,那个提着我的人立刻把我放了下来。他们好恶毒,利用我把爸爸引出来了。看着他们把爸爸抓走,我拉着爸爸的手哭着说:“爸爸不要跟他们走,他们会把你打死的。”爸爸摸我的头说:“三儿,好好在家,爸爸一会就被放回来的,爸爸没有错,乡亲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目送爸爸,我伤心极了。我一直怪自己还没有长大,保护不了爸爸。
后来,开会回来的妈妈跟我说:“今天的会是自动散的。听说为什么要斗你爸爸的时候,马上有一个人冲上台,对着大家说,‘乡亲们,新隆是在没法领到贷款的情况下,为了给孩子换点养命粮,完成工作任务以后去砍柴挨斗的,大家想想,如果他不去砍柴,他们一家还有活路吗?不给他去砍柴,难道让他的几个孩子等着饿死吗?我们难道因此就批斗他吗?我们都回去吧,积点阴德!’顷刻间,会场开始混乱,全会场的人自动散走了。真是痛快啊。”妈妈说完流下了眼泪。
爸爸终究没有被斗倒。那次,我虽然保护不了爸爸,但现实让我看到了什么是善,知道了什么是恶。也许那也是我的一种特殊的财富吧。
5、分牛肉
自从那次批斗大会的结局让村主任以及有关人难堪以后,我们家得以短时间的安宁。但他们有寺无恐,天皇老子都不怕。只要有机会,他们就利用手中的权利对我们进行报复。针对的目标是爸爸妈妈,然后牵连到我们还弄不懂大人们为什么就那么整来整去的孩子。我们受歧视,被欺负是家常便饭。那时候,村里所有的好处都轮不到我们,就连学校也不例外。比如,评三好没有我们的份,文艺队不要我们……当时,我依稀能明白,所有的“不能”都是因为我爸爸是富农成分。
记得我读四年级放寒假的时候,那时正值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霜冻极为严重。没事人们都是在家围着一堆火取暖,谁都不愿踏出家门半步。这样的天气,身强力壮的耕牛都会被冻死,何况那些年老体衰的耕牛呢。所以,久不久生产队里就有耕牛被冷死。耕牛一死,村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因为死了牛各家各户就可以分到牛肉吃。所有的牛骨头是当场在队里大食堂里大锅清炖,然后把一块块的骨头(还附有好多肉)分给队里的孩子啃,所以死了牛最高兴的还数孩子们。那种几个月半年没沾过荤味的年代,孩子们有牛骨头啃,已经是最幸福的待遇了。孩子们听说有牛死,便早早地到大食堂门口排队,我也不例外。大姐稍大一点的,她没有去,弟弟太小也不能去,我们家就我和二姐提着一个小竹篮去排队。分骨头时,我们和其他孩子一样都垫起脚尖,伸出小手喊“给我!给我!”,闻到那香气扑鼻的味道,看到排在前面的孩子啃骨头津津有味的样子,我们都忍不住吞口水啧嘴,巴望快点轮到我们。然而,当我和二姐好不容易排到了前面,分骨头的村主任连望都不望我们,跳过我们把足以让我流三尺口水的香喷喷的骨头,分给了排在我和二姐后面的其他孩子。我们只好干吞口水看着后面好几个孩子领到骨头。后来,我还是怯生生地问那个村主任:“叔叔,我们排在前面,应该先分给我们的。”那个叔叔,不,那个混蛋村主任瞪着他那吃人的老虎眼,不耐烦地吼道:“你们这些黑五类的孩子呀,只有吞口水的份,还是快点走开,别挡我分骨头!”
我听了他的话,委屈的泪水就在眼里打转转,二姐也是。还是二姐,她拉着我说:“妹妹,我们走,我们不要骨头了。”然后我们两姐妹跑到墙角抱头哭了起来。
不一会,我们听到分牛肉的独眼龙吆喝:“分牛肉啦……各家拿东西来要牛肉啦……”
我和二姐听到吆喝声便高兴起来。人家不给骨头就算了,至少还有肉分。我们拿着小篮子,也跟人家挤到跟前等着喊爸爸的名字。
“盘新隆,盘新隆家人来了没有?”独眼龙喊着。
我们高兴地晃着篮子答应,赶紧把篮子递过去。不一会,独眼龙把一抓东西扔到我们的小篮子里,然后继续给其他人分牛肉。我们提着篮子走出人堆,高高兴兴往家走。
路上,我们隔壁的覃阿姨问我们分到了多少牛肉,她翻看我们的篮子,见里面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牛下水,一点肉都没有,她愣了,对我们说:“人家篮子里装的全是好肉,看看你们的都是些什么呀,你们跟我来。”
覃阿姨拉着我们又来到了分牛肉的地方,挤进人群,把我们的篮子往独眼龙跟前一扔,说:“我说你独眼龙,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是不是?我问你,家家都分得好牛肉,为什么她们的篮子里没有一点肉?” 独眼龙本想发威,但看到骂他的是三代都是贫农的覃阿姨,他瘪了。“我……我……我忘记把肉装给他们了。”说完随便拣了一块牛肉放到了我们的篮子里。“这还差不多。你给我记住,做人不能做得太绝,要不会遭报应的。”说完,拉着我们走出人堆,对我们说:“回家吧,今晚好好吃一顿。”谢过覃阿姨,我们一路小跑回家去了。
那天,多亏好心的覃阿姨为我们打抱不平,我们才分到应该属于我们的牛肉。那晚,我们一家吃得最香甜,爸爸说得最多的是感激覃阿姨的话。是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覃阿姨。时隔三十年,覃阿姨当时骂独眼龙的情景,依然清晰地记在我的脑海里。她让我知道:独眼龙们虽一时嚣张,但,像覃阿姨的人是无处不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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