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秋的细枝末节
2021-12-28抒情散文高会林
文/高会林秋风乍起,丢下寒露,天气陡然转凉。年近七旬的老母连日来情绪变卦,抹桌洗碗心猿意马,自行中断动作组合朝窗外楼房林立的街市张望,好象在等什么人或天角将上演海市蜃楼的好戏;说话答非所问且比平时减了几成,开朗的笑容少说得淡去五分,忙清家务……
文/高会林
秋风乍起,丢下寒露,天气陡然转凉。
年近七旬的老母连日来情绪变卦,抹桌洗碗心猿意马,自行中断动作组合朝窗外楼房林立的街市张望,好象在等什么人或天角将上演海市蜃楼的好戏;说话答非所问且比平时减了几成,开朗的笑容少说得淡去五分,忙清家务对电视机的召唤无动于衷,甚至有意避开我们,独自坐进房间沉思、纳闷。 母子连心。她的异常举动引起我的关注,私下询问有何不便开口的心思。她退后半步,仰起头,定定看着我,像个内向而口吃的小孩,生怕点题的引子触动不了我的兴趣或者跑偏。我开导她有想法就开门见山跟儿子直说。她低声叽咕道天凉了,乡下的庄稼都收割得差不多了,田埂和荒坡上齐腰深的蒿草没人去砍,眼看连阵秋雨快来了,风吹草伏,雨一激就烂了。再说,乡下老屋门口光溜溜的,啥都没有,少人气,不像个人家样子,所以,想回去一趟,把老屋卫生打扫一遍,再去野外砍些荒柴放地头晒干了捆回来堆个草垛,逢年过节回去就有柴烧了。 这件事真叫我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不答应有违母愿,答应又怕别人说闲话,以为是我指使她大老远地跑乡下去,干这档不合时宜、与她的年龄极不相衬、没实际存在价值的累活,更闹不清这封节外生枝的“砍草邮件”是何时被秋风发送到她的思维程序里的。纯粹是没事找事。 说一不二、生性倔强的母亲向来勤劳务实、说到做到、一言九鼎,唯独对我这个长子稍有例外。她见我笑意上漂浮着难色,转身端盆洗脚水搁我面前,气乎乎地关上房门提前歇息去了。 怎么办?我将双脚木然地插进水盆里,静静思考如何说服母亲,有理有据地化解她惜秋情结的劳动困扰。比如如今社会进步了,乡下人都已烧上了煤、煤气甚至天然气,好多人家的柴垛堆烂掉了,田野里的荒草多年无人问津,你这一刀砍下去非砍出一则好笑的新闻;过年回家哪用愁柴,伯父家有的是……我正搜肠刮肚、添枝加叶丰富论据时,左脚腕上一道隐约可见、长达两厘米的月牙状刀疤在热水浸泡下现出原形,它红着小脸笑咪咪地终止了我所有的比如,催我赶快敲门告诉母亲明天你就回乡下去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脚腕上潜伏的疤痕诞生于三十年前的那个秋季,一个周末的午后。 那天风刮得厉害,气温无力摆脱零度线的爱恋。昏黄的深秋底色像涨满了风的蜡染的布帆,飘荡在我童年的视野里,一些焦枯破败的落叶、衰草、灰尘、碎布片等轻盈灵巧之物,像一群受惊的马蜂,拼命从地面上跳起来在天空中乱抖,向太阳炫耀自己优美的舞姿。 我手持汤勺,还没有刮食完黏贴在碗边的炖鸡蛋,后院已传来奶奶“嚓、嚓、嚓”的磨刀声和往磨刀石上“哗啦、哗啦”的撒水声。我火速吞净碗内残羹,溜到她身后说我要跟她去砍草。她说不行,今天风大又冷,在家呆着做作业多好。我说我偏要去,就成行了;遇到这类事,那姜还是小的辣,奶奶怎能扳得过长孙! 磨利了牛角状的弯刀,奶奶军人似的往两条小腿上一圈圈裹紧绑带,腰间缠上捆柴用的麻绳,头上扎方黑布巾,怀里揣条粗布手帕,收拾停当开始出发。情急之下,我从鸡窝里测找到一把旧、钝不堪,刀头被磨蚀到长不足五寸的小镰刀。小手紧攥刀把,亦步亦趋地踩着奶奶的脚印,向满地秋风的旷野开拔。奶奶秋日砍草的画面,由于我的添加,显得生动活泼,和谐完美,充满人性特质。 奶孙俩走上一条坝埂,顿时风声大涨,仿佛一下落入风和浪一唱一和恐怖的喉管里。水面上掀起比我还高的浪头狞笑着向岸边碾压过来,一株株苍白的浪花在护坡石上你推我搡、鬼哭狼嚎地开放,神出鬼没地冲上岸来探头探脑,像水鬼伸出冰冷透骨的舌头不时舔舐我的脚底板,惊恐由下而上霎时填充了我鲜嫩的神经末梢。岸边堆积的水沫足有半尺多厚,宛若大坝新生的一排焦黄的牙齿、邋遢的胡须或老苍的眉毛,也活像巫婆的吐沫星子淤积的邪恶的串烧,内里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内容。奶奶一个侧身死死地钳牢我的细胳膊,唯恐狂放不羁的坝上秋风拿我当风筝放了,不仅没埋怨给她添累赘,还俯首至我耳眼旁大夸我够种,够种,不怕,不怕。提心吊胆、心惊肉跳这类词语也许只有携带到风啸浪吼的坝埂,才能诠释得淋漓尽致。 过了大坝走上一大片萧瑟的荒岗,奶奶便弯腰出没于草坡、荒冢和沟壑间挥刀砍柴,不时从怀中掏出手帕揩揩见风淌眼泪的两只青光眼,擦得眼脸红肿,如两片霜染的红叶,跟一天到晚哭得不歇似的。地面上的草由春至夏,被牛咀、羊嚼、猪啃、鹅剪、野火焚烧,够抓上手砍一刀资格的,已是稀稀拉拉、所剩无几;其余的便是植物中的钉子户,浑身布满长刺、枝干坚硬若铁、刀子砍上去发出金属碰撞的“噹、噹”声的荆棘,弄不好得让它戳个皮开肉烂。奶奶的视力本来就差,秋风又夹哄捣乱,草梗稍长的被风压倒在地,她的刀子很难伤着它们的皮毛,自然效率低下,砍柴活动的内容明显走味,倒像做辛苦的砍剁秋风的游戏。 现场临摹了奶奶的运作方式,我也积极加入,依仗视力优势,怎么着要比她多砍些。奶奶迎风大叫你还小,用不来刀,快去低洼处收拢被风吹集的断草败叶,作引火的软料。我觉得奶奶太小看人了,干吗分配这种没创意的活做?不听她的,我非要砍一大堆柴叫你瞧瞧,回家好好表扬我一阵子。我找到一丛又高又密的野草,草径粗壮泛着青绿的色泽,用力猛砍两刀,竟然一根未断,刀子在草根上打滑,反弹回来。这盘草凭着自己健硕的腰肢对抗强劲的秋风,顽固地在风中悠荡,裸露的草秆像肌肉发达的健美运动员,简直是在嘲笑我的羸弱和无能。一种羞耻感惹得我直来火,双手握紧刀把,使劲一刀砍下去,刀口划过草梗,不仅未反弹回去,而是直接窜上我的左脚腕正中,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扔下刀,瘫坐在地,两手紧紧捺住伤口,颈脖作一百八十度旋转,反复高呼奶奶、奶奶,我砍到腿了!记不清奶奶是从哪个方位钻出来的,心痛得哎呦黄天,妈呀乖乖的。她“狂奔”到一座老坟边捧起一把陈土,在手心揉碎,尽数按在我的伤口上,覆上手帕,解下一只裤脚绑带仔细包扎好,又以腰间的麻绳当背带,把我结结实实捆上她的后背回家。路上她不停地问我疼不疼,晚上要先煮鸡蛋给我吃,明早就把家里那只体型最大、最能生蛋、被我们呼作梨花的老母鸡煨了给我补补。 风说停就停了,我趴在奶奶瘦削的背脊上,后悔没听话,让她受累。迷迷糊糊中,我察觉斜阳把一大一小、一长一短、合二为一的影子,弯弓状投放到大坝旷达的水面上,在潋滟的水波内核,像一把镰刀似的不住手地向前砍着。 2007你10月23日
年近七旬的老母连日来情绪变卦,抹桌洗碗心猿意马,自行中断动作组合朝窗外楼房林立的街市张望,好象在等什么人或天角将上演海市蜃楼的好戏;说话答非所问且比平时减了几成,开朗的笑容少说得淡去五分,忙清家务对电视机的召唤无动于衷,甚至有意避开我们,独自坐进房间沉思、纳闷。 母子连心。她的异常举动引起我的关注,私下询问有何不便开口的心思。她退后半步,仰起头,定定看着我,像个内向而口吃的小孩,生怕点题的引子触动不了我的兴趣或者跑偏。我开导她有想法就开门见山跟儿子直说。她低声叽咕道天凉了,乡下的庄稼都收割得差不多了,田埂和荒坡上齐腰深的蒿草没人去砍,眼看连阵秋雨快来了,风吹草伏,雨一激就烂了。再说,乡下老屋门口光溜溜的,啥都没有,少人气,不像个人家样子,所以,想回去一趟,把老屋卫生打扫一遍,再去野外砍些荒柴放地头晒干了捆回来堆个草垛,逢年过节回去就有柴烧了。 这件事真叫我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不答应有违母愿,答应又怕别人说闲话,以为是我指使她大老远地跑乡下去,干这档不合时宜、与她的年龄极不相衬、没实际存在价值的累活,更闹不清这封节外生枝的“砍草邮件”是何时被秋风发送到她的思维程序里的。纯粹是没事找事。 说一不二、生性倔强的母亲向来勤劳务实、说到做到、一言九鼎,唯独对我这个长子稍有例外。她见我笑意上漂浮着难色,转身端盆洗脚水搁我面前,气乎乎地关上房门提前歇息去了。 怎么办?我将双脚木然地插进水盆里,静静思考如何说服母亲,有理有据地化解她惜秋情结的劳动困扰。比如如今社会进步了,乡下人都已烧上了煤、煤气甚至天然气,好多人家的柴垛堆烂掉了,田野里的荒草多年无人问津,你这一刀砍下去非砍出一则好笑的新闻;过年回家哪用愁柴,伯父家有的是……我正搜肠刮肚、添枝加叶丰富论据时,左脚腕上一道隐约可见、长达两厘米的月牙状刀疤在热水浸泡下现出原形,它红着小脸笑咪咪地终止了我所有的比如,催我赶快敲门告诉母亲明天你就回乡下去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脚腕上潜伏的疤痕诞生于三十年前的那个秋季,一个周末的午后。 那天风刮得厉害,气温无力摆脱零度线的爱恋。昏黄的深秋底色像涨满了风的蜡染的布帆,飘荡在我童年的视野里,一些焦枯破败的落叶、衰草、灰尘、碎布片等轻盈灵巧之物,像一群受惊的马蜂,拼命从地面上跳起来在天空中乱抖,向太阳炫耀自己优美的舞姿。 我手持汤勺,还没有刮食完黏贴在碗边的炖鸡蛋,后院已传来奶奶“嚓、嚓、嚓”的磨刀声和往磨刀石上“哗啦、哗啦”的撒水声。我火速吞净碗内残羹,溜到她身后说我要跟她去砍草。她说不行,今天风大又冷,在家呆着做作业多好。我说我偏要去,就成行了;遇到这类事,那姜还是小的辣,奶奶怎能扳得过长孙! 磨利了牛角状的弯刀,奶奶军人似的往两条小腿上一圈圈裹紧绑带,腰间缠上捆柴用的麻绳,头上扎方黑布巾,怀里揣条粗布手帕,收拾停当开始出发。情急之下,我从鸡窝里测找到一把旧、钝不堪,刀头被磨蚀到长不足五寸的小镰刀。小手紧攥刀把,亦步亦趋地踩着奶奶的脚印,向满地秋风的旷野开拔。奶奶秋日砍草的画面,由于我的添加,显得生动活泼,和谐完美,充满人性特质。 奶孙俩走上一条坝埂,顿时风声大涨,仿佛一下落入风和浪一唱一和恐怖的喉管里。水面上掀起比我还高的浪头狞笑着向岸边碾压过来,一株株苍白的浪花在护坡石上你推我搡、鬼哭狼嚎地开放,神出鬼没地冲上岸来探头探脑,像水鬼伸出冰冷透骨的舌头不时舔舐我的脚底板,惊恐由下而上霎时填充了我鲜嫩的神经末梢。岸边堆积的水沫足有半尺多厚,宛若大坝新生的一排焦黄的牙齿、邋遢的胡须或老苍的眉毛,也活像巫婆的吐沫星子淤积的邪恶的串烧,内里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内容。奶奶一个侧身死死地钳牢我的细胳膊,唯恐狂放不羁的坝上秋风拿我当风筝放了,不仅没埋怨给她添累赘,还俯首至我耳眼旁大夸我够种,够种,不怕,不怕。提心吊胆、心惊肉跳这类词语也许只有携带到风啸浪吼的坝埂,才能诠释得淋漓尽致。 过了大坝走上一大片萧瑟的荒岗,奶奶便弯腰出没于草坡、荒冢和沟壑间挥刀砍柴,不时从怀中掏出手帕揩揩见风淌眼泪的两只青光眼,擦得眼脸红肿,如两片霜染的红叶,跟一天到晚哭得不歇似的。地面上的草由春至夏,被牛咀、羊嚼、猪啃、鹅剪、野火焚烧,够抓上手砍一刀资格的,已是稀稀拉拉、所剩无几;其余的便是植物中的钉子户,浑身布满长刺、枝干坚硬若铁、刀子砍上去发出金属碰撞的“噹、噹”声的荆棘,弄不好得让它戳个皮开肉烂。奶奶的视力本来就差,秋风又夹哄捣乱,草梗稍长的被风压倒在地,她的刀子很难伤着它们的皮毛,自然效率低下,砍柴活动的内容明显走味,倒像做辛苦的砍剁秋风的游戏。 现场临摹了奶奶的运作方式,我也积极加入,依仗视力优势,怎么着要比她多砍些。奶奶迎风大叫你还小,用不来刀,快去低洼处收拢被风吹集的断草败叶,作引火的软料。我觉得奶奶太小看人了,干吗分配这种没创意的活做?不听她的,我非要砍一大堆柴叫你瞧瞧,回家好好表扬我一阵子。我找到一丛又高又密的野草,草径粗壮泛着青绿的色泽,用力猛砍两刀,竟然一根未断,刀子在草根上打滑,反弹回来。这盘草凭着自己健硕的腰肢对抗强劲的秋风,顽固地在风中悠荡,裸露的草秆像肌肉发达的健美运动员,简直是在嘲笑我的羸弱和无能。一种羞耻感惹得我直来火,双手握紧刀把,使劲一刀砍下去,刀口划过草梗,不仅未反弹回去,而是直接窜上我的左脚腕正中,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扔下刀,瘫坐在地,两手紧紧捺住伤口,颈脖作一百八十度旋转,反复高呼奶奶、奶奶,我砍到腿了!记不清奶奶是从哪个方位钻出来的,心痛得哎呦黄天,妈呀乖乖的。她“狂奔”到一座老坟边捧起一把陈土,在手心揉碎,尽数按在我的伤口上,覆上手帕,解下一只裤脚绑带仔细包扎好,又以腰间的麻绳当背带,把我结结实实捆上她的后背回家。路上她不停地问我疼不疼,晚上要先煮鸡蛋给我吃,明早就把家里那只体型最大、最能生蛋、被我们呼作梨花的老母鸡煨了给我补补。 风说停就停了,我趴在奶奶瘦削的背脊上,后悔没听话,让她受累。迷迷糊糊中,我察觉斜阳把一大一小、一长一短、合二为一的影子,弯弓状投放到大坝旷达的水面上,在潋滟的水波内核,像一把镰刀似的不住手地向前砍着。 2007你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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