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下三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18 编辑 <br /><br />　　三哥是我乡下老家的堂哥，大我八岁，记事起我就觉得他是族里不一般的人。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三哥也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但居家谋生及周全族人的忙碌身影，一直还在印证着他的过人之处。
　　乡下老家是一个近千人的村庄，别门杂姓并不多，大多是同一族的人，但世事变迁，大家虽同属一族，却多有相觑不识抑或仇视之虞。按照乡俗，五辈之内的人便为近族。在村上，我家的近族占了小半个村庄，人丁最是兴旺，如此以来，不仅婚丧嫁娶的事多，因家庭琐事怄气斗心的也不少。三哥一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凡族里这些或喜或忧的事情发生了，出出进进地忙活，抑或这家那家地说和调停，总是首推三哥。久之，三哥便成了族里人公认的全和人、明白人，都认为他说话做事有说服力，让人放心。
　　三哥是我堂伯家的独生子，是全家的顶梁柱，上下四代人，全靠他一人撑着。在乡下过日子，单靠种几亩薄地是不会有多大收成的，三哥打年轻就学会了一手木工活，平日靠此接济家业，日子过得倒也不错。说起三哥学木工活，早年母亲曾多次借此训导我，说三哥十几岁就不断去村上某木匠家串门学艺，那木匠不让他学，什么木工家什也不让他动，而他竟凭借着观察和记忆愣是学到了一手好技艺。说实在的，若不是后来我考学进城工作了，说不定也会跟着三哥学做木工活了。
　　我是较早考学进城的，后来不少族里人也陆续进城求学或工作了，迄今已有好几家举家全迁入城里居住。如此以来，族里老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更是全靠三哥出面操心张罗了。我老家的房子就一直由三哥照管着，他每年的麦前都要给房顶上遍泥，院中的树也是由他浇水、剪枝。母亲过意不去，让人给三哥捎些钱去，他却都如数退回了，而且每年他还送些面粉给我母亲，让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都觉得愧对三哥了。
　　不知从哪年开始的，我们在城里住的几个本家弟兄，每年年初一回家拜年时，当晚不约而定大家要和村上的族中弟兄在三哥家聚会喝酒。到齐了有二十几个人，分两桌坐下，席间不外乎叙亲情、把酒盏。每逢这时，众弟兄便都觉得三哥就是全族人的灵魂，有他在就有了靠山。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人来说，三哥就如同温馨的港湾，不论我们走多远，只要想到乡下的三哥，我们的心就无比地踏实。这种心灵上的慰籍并非是每个人都会遇得到的，这应是我们家族的福分和骄傲。
　　三哥在族人中的威望是无人能比的，他的话在族人中的确也灵验，一般别人说不下的事，只要他出面十有八九就解决了。那次族里有两个堂叔因宅基闹纠纷，吵架都动了铁锨，谁也劝不住，三哥作为晚辈也不好对谁说难听的，只有左右苦口婆心地劝，两个堂叔最后却都表态说：“老三，这事看着你的面子，我这当叔的就算吃亏也不说别的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三哥不是“清官”却胜似“清官”。
　　不仅近族的事三哥操尽了心，远族的以及其他姓氏家庭的事，他也是一副热心肠，谁家修房盖屋了，婚丧嫁娶忙事了，总能看到三哥里里外外地忙活。族里人见他在村上威信高，曾多次动员他当村干部，谁知他偏不应这个差使，说自己没文化，干不好。那年村上村委会换届选举，他本来得票第一，却愣是当场坚决请辞了。
　　三哥人缘好，三嫂更是没说的。三嫂是关外人，人豪爽、热情、实在。当年兴成份论时，三哥因家庭成份高，在当地一直没找上媳妇，后来远嫁关外的大姐帮着在关外找了个孤女，而且年龄比三哥小好几岁。常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从三嫂嫁给三哥后，两个人的性格脾气融洽得真是伍佰年前就修行好了的。村上的人常说：“老三命好，娶了个贤惠媳妇。”也有的说：“老三家命好，嫁了个好女婿。”
　　我是不相信什么命运的，虽然我也说不清世上的人为何千差万别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其实生活中不知有多少事情让我费尽心思捉摸也不得其解，就像三哥吧，难道他几十年这样忙里忙外地活过来就一直幸福着吗？他真的就是“好命”的人吗？人非神仙，三哥又怎会没有自己的闹心事呢？！他是否也应该得到些许别人的抚慰与帮助呢？他是否也该多为自己着想一下呢？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啊！我的这番想法已成了我多年来的心病，我实在常常被三哥感动得想为他做点什么，虽然我并不知要去为他做什么。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今年春上，清明雨正欲飘来的时节，一件令全村人断肠的事却不幸发生了。
　　那天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在麦田里忙着施肥的三嫂，为把手中的活赶完，已过午时了还没回家吃饭，谁知她自此却再也不能回家吃饭了。早就有心脏病的她，不知是一时劳累还是忙活心急，竟突然发病，等在外打工的三哥赶到时，三嫂早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出丧那天，清明时节的雨浓浓地打在三嫂的棺木上，围观的人也似都在泪流满面。本来族里人已安排不让三哥去坟地了，他却固执地偏要跟着去。一路上三哥的脸一直铁青着，他什么也不说，也听不到他的一声哽咽，雨水将他的乱发打湿得如同秋后的衰草，才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竟犹至花甲之年。
　　等三嫂的棺木下葬后，提调高喊一声：“埋土。”只见发了疯的三哥双膝猛然跪在泥水里，粗着沙哑的嗓子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震响在阴沉的旷野上空，久久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