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江边漫步

　　夏雨下到了天亮还没有稍减。昨晚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呢？记得车来人往那会，我正在街上转悠，买点小东西，等公共汽车不来，便自己走。路边榕树下有异样的感觉，余视中是两个男子在喝茶，中间甚至摆了茶桌。我依然走，没有改变行路的姿势，包括眼睛的方向，我在看前方出租车的车头灯光。此刻倒真觉得自己正像父亲所说的，你怎么生为一个女人了呢！作为女人，我是不是冷而硬，有点铁石心肠呢？大约在常人看来，一个女人，喜欢夜里走路，无论如何也要有个陪同的人吧。就像刚才迎面走过的一对情侣。当然，结婚之前那是有的。可是如今，男人在夜里是有无穷无尽的聚会的，女人如果不甘心在家里一直等，就得习惯一个人行动。无论在异乡还是本地的城市里，我都喜欢一个人走夜路，买点菜回去或者想想心事。 　　七点醒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在雨里走怎样可以不湿脚呢？骑车又不会打伞，走路又要湿脚。一下楼，就被积水淹住了脚面，赶紧走花台边的高处。出了大门，我的心已然快乐起来。那么多雨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电闪雷鸣，也是难得一见的。倒是人真要被水埋没了，在那种发霉或者发芽的感觉里。雨水。雨水苍茫。湿润。这些关于雨的文字，都是人在水里的深呼吸。 　　走上公路，出租车接连不断地向学校方向开去。这让我感到特别有意思。学生上学，教师上班，来不及了，打的了事。但时间充裕的时候，腿脚感觉轻便的时候，我宁愿走路。看江上风景。有人向我招呼道，这么大雨还出来散步啊。我没有回答。这个雨衣里的干瘦的清洁工的脸，我没有任何印象，我没必要回答他的寒暄。再说我得看着脚下赶路呢。 　　走江边，离大路远一些，离那些狂野的出租车远一些。江堤下有一些船，有篷的和无篷带桨的。船边一群人在买卖鱼。江边朴拙的雕花石栏，也显出深沉的意味。放眼一望江面，雾气蒙蒙，水面宽阔，水色浑黄。远山没有亮色。校门外出租车首尾相接，喇叭声脆。我向大门走去，脚下汪着深而宽的水，正犹疑间，出租车挤过来一股浊水，将我的脚瞬间淹没。现在我的鞋，就成了一只船了。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是我一次大大的失算。 　　八点过一点点，我又从江边往家里走。犀牛卧在那里，我心里是知道的，但我从不看它一眼，所以此刻我说不出它有没有角。我看见犀牛望着的江面上，现在有一只独木舟。天苍苍，水茫茫，这只船让我想到了柳宗元钓鱼情景里的孤舟。那么是谁在钓那江上的孤舟呢？有没有一个像柳宗元一样的闲人呢？独钓江雪，柳宗元何等孤高的快乐啊。他其实不快乐。我虽然不知道钓之乐，但知道柳宗元几乎没有表达快乐的诗句。我心中留存的，他的钓者形象，形象的孤独感，此刻格外亲切。可能他才是真正又冷又硬的人物吧。从来没有这样想起过柳宗元，从来没有感觉到他的可爱处，今天倒有一种感动，在天地之间升起。我看见一个越来越大的，与天地比高的柳完元的背影，只有背影。他的背影，与朱自清的父亲的背影，是不一样的，更让我有流泪的冲动。 　　我开始在雨中奔跑。反正已经湿透了，不妨再湿一点吧。我感觉到身体之轻，感觉到天地之大。当雨占据了外在空间的时候，人们龟缩在自己的空间，所以我感到孤独行走的快乐。那些独行者，他们的快乐和光荣也不过如此吧。如果在平常，这路上到处是三三两两的散步者，我根本不会这样地逗留。那个清洁工又在我前面，看着我说，去买鱼吧。堤下仍然在买卖鱼。再走两步，有同事招呼我，这么早出来散步哟。我说，不是的，我上班呢。他边走边回头，问他看什么，他说家里人在剖鱼。果然他年轻的女人在等人给剖鱼。卖鱼的是一对中年男女，我聊了聊鱼和虾的价格就向小吃店里跑去。一路上我想着几年前所见的江上渔家夫妇。他们可能还在嘉陵江上呢。 　　我又想起自己的文章，其中可能有些冷而且硬的地方。我想，吹尽狂沙，是要凭借风或者雨的。暴雨让我开心——让我的脚深陷于水，让我的灵魂浮出水面，看到广大被遮蔽了的、有生命力的事物。人们啊，你要歌颂太阳，也要歌颂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