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西双版纳

西双版纳 　　昨天中午刚下车,收到朋友JJ发自昆明的短信:告诉你一个消息,那个小男孩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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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脚刚落在故乡的地皮上，人又疲倦又恍惚，小男孩的死讯像一丝风刮过，没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我的淡漠基于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个世界天天都有无数无辜的死，多一个小男孩的死不算什么！再说，那个小男孩一直都只在S医生的传说中，我并有亲眼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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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男孩是西双版纳人，住在难民营，不知道是否有中国国籍。在西双版纳，有不少从越南、老挝和缅甸流浪过境的人，住在简易的棚子里。生老病死无人过问。小男孩十六七，症状为发热，检查不出病变体。因为贫穷，检查也仅能是简单的检查。8日下午，S医生和JJ陪我买车票回来坐在房子里，听见他与另一位医生通电话，要他帮助小男孩做骨髓检查，查查是不是白血病。S医生在电话里说他怀疑是白血病。“要是白血病，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只好送他们回去，等死，不能要他们在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上花钱，再说他们也没有钱。”S医生放下电话，对我和JJ说。在丽江，我接到JJ的短信，说小男孩患的仅仅是再障，我还回短信表达了我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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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莫明发烧的西双版纳男孩来到昆明看病，在郊区租最便宜的房子，抱着康复的希望。没有钱做常规检查，只有寻些偏方。S医生一直关照着他，但S医生仅仅是一个单打独斗的基督徒，没有任何现代化的检查设备，除了尽他个人的能力，就是求助他别的医生朋友。
　　我本来也是要随S医生去西双版纳。S医生去西双版纳看小男孩，看其他的病人。JJ去西双版纳拍S医生的DV，我去西双版纳完成行走。但是，小男孩来昆明了，行程搁了下来；而我因没有时间等待，一个人去了丽江。
　　就在刚才——写上述文字的时候——又收到JJ的短信，他们已在西双版纳，正把小男孩的父亲送回难民营。我想象得到怎样的情景、怎样的沉默与哀伤。“我们昨天把那个男孩的骨灰埋在了一个朋友的小山坡上，因为小男孩家没有土地……可怜的父亲空空而归！”JJ在短信里说。我突然感觉沮丧，因为从丽江直接回攀枝花，我错过了目睹小男孩的死，错过了送小男孩回西双版纳，错过体验一个最底层的生命的终结。我想它一定有震撼，给予我灵魂的某种震撼，而那震撼又是拯救。
　　JJ是个诗人，他的行为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写诗，但却接近了一个真的诗人的品德。Ｓ医生是个医生，但却没有医院，没有诊所，只是在医学院教课，业余为穷困的人看病。S医生是医生中的另类，甚至是这个功利社会的另类，他一直默默地用行动表达着对穷人的爱，而非拯救，并感到满足与幸福。
　　“可怜的小男孩，我亲眼看见他死去，并目睹他死后的一切。”JJ在短信里说。一个人死了，总是可怜的，何况是一个男孩。我不曾亲看见一个人的死，但我目睹过一个人死后的一切。从昆明到西双版纳有6个小时的高速车程，我能想象在这6个小时的车程里JJ、S医生和小男孩的父亲内心的感受。是必须接受的，但JJ和S医生接受的是审美的疼痛，教义和美学的疼痛；而小男孩的父亲必须接受的则是剜心之痛，一种自我的切割之痛。
　　尽管我的身体对大理和丽江的抵达解构了多年来想象与想象型感觉的大理与丽江，但我还是愿意保留我对西双版纳的想象与感觉，就像我最终放弃去香格里拉一样。我愿意继续把一些地理一些人保存在想象里。现在，死去的小男孩占据了我的西双版纳，还有从传说中的难民营散发出的空气，它们一定炎热、苦闷和潮湿，充斥着瘴气。或许我对西双版纳的想象从来就与西双版纳无关，西双版纳从来就是苦难、艰辛和死亡的代名词——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有人的生活。
　　JJ还告诉我，现在仍然不知道小男孩患的是什么病，因为没有钱做详细的检查；在最后的时刻，小男孩的父亲放弃了抢救，只是使劲地摇着儿子的头。S医生说他一定要找出男孩的病因。我想S医生的动机不只是出于对一个生命死亡的释疑，而且是对将来可能遇见的有着类似症状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救治。“他的父亲连一个骨灰盒也买不起，只是用一块白布包上骨灰埋入土中。”JJ说。而我没有忘记那土也是朋友让出的。小男孩也是一个生命，他的轻贱显而易见，但有了S医生和JJ的爱，他的轻贱倒仅仅属于他患病和死去的肉体，他的为人忽略的灵魂会显得纯洁和安详。
　　梦里见从丽江到成都的旅途中遇到的法国小女孩,她送我口香糖，一颗一颗摆放在我面前，然后用清澈淡蓝的眼睛望着我。我感觉到一种来自悠远的将来的幽光的萦绕。未开的花蕾之光。预支的忧伤与期待。在短暂美满的梦境里，法国小女孩是我的天使，亦是对我的内心和我的西双版纳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