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村人旧事之六

刘祖保 桃麻子 　　桃麻子名字叫刘松桃，因他长着一脸的麻子，人们都喊他桃麻子。虽然这是每个人忌讳的外号，但他从不恼怒，而是一脸笑容灿烂。桃麻子是地地道道的聪明角色，不少绝活都是无师自通。他生长在农村，读的书也不多，只跟着皮影子师傅学了半年皮影子戏，可他吹拉弹唱样样都行，远近没有人不知道他。 　　文化大革命时期，公社、大队都要办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桃麻子所在的大队没费什么劲，就由桃麻子领衔拉了一支宣传队队起来，春节时参加全区业余文艺汇演，拿到了惟一的一等奖。桃麻子带着宣传队到过全区几十个大队演出，受到热情欢迎和好评，人们一提取他和他的宣传队，就都竖起大拇指把桃麻子夸耀一番，桃麻子成天乐呵呵的，心里就有一种得意的成就感。 　　桃麻子办的文艺宣传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在全公社所有的大队业余文艺宣传队中，只有桃麻子他们能够完整地排演出整场样板戏，其他大队要演样板戏，只能演其中的一小场，因此其他大队的年轻人都羡慕他们，尤其是羡慕桃麻子的本事。桃麻子既是宣传队的导演，又是主演、乐手，一段京胡独奏让人们如痴如醉。那一年他们在公社礼堂演出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桃麻子饰演剧中的杨子荣，唱念做打是那样惟妙惟肖。可他也有忘词出错的时候。有一次演“打虎上山”那场戏，桃麻子饰演杨子荣和土匪对话时，饰土匪的那人把“脸红什么”念成了“脸黄什么”，桃麻子就把前一句“精神焕发”丢了，回答说：“防冷涂的蜡”。可那个演土匪的又来上一句“怎么又黄了”，桃麻子愣了愣，怎么又来了一句，他只好回答：“又涂了一层蜡”，台下面有些观众听出了他漏词错词了，哄堂大笑，桃麻子却没受一点影响，继续对白，然后唱起那段气吞山河的唱腔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一时间，台下鸦雀无声。 校友

　　美朋是我的老乡，也是我的校友。我们都在原岳阳地区卫校读书，只是我参加工作后他才来卫校读书。那时候我在地区卫生局工作，他经常到我家里来坐坐，一副腼腆害羞的样子。美朋毕业后分到了岳阳县乡下的卫生部门工作，我们的交往也就少了些。

　　后来我听家乡的同学说，美朋正在写一部百余万字的政治理论巨著，专门研究社会主义政治民主理论，还对马克思恩格斯的一些理论提出了质疑。我有些愕然：美朋是学医的，怎么就搞起政治理论来了呢？有一次，我在《家庭》杂志上看到了一则征婚消息，其中美朋的征婚简介中就提到了正在写一部宏篇巨著一事，因此我很想他这部巨著早日面世，可是我等待了好几年，还是没见他的著作出版。

　　前几年，又听说他没有研究政治理论而在写长篇小说，开始写了八十万字，他请县文联的领导看了，提了意见，几易其稿，最后删去了一大半，只留下了二十多万字，我想，美朋在文学事业上辛勤耕耘，孜孜不倦地追求，一定会有所收获。今年春上，他带了一大摞书稿来找我，其中有长篇小说，还有中篇短篇，我为他刻苦认真的精神所感动，我答应好好地拜读然后尽力加以推荐。可是当我读完这些文字后，总觉得美朋的那些小说离发表和出版还有不小的距离。

　　 美朋算得上一个书痴。他爱好读书，也爱好写作，但他一直没把自己定好位。他家里写了好几柜子书稿，却没有一篇能变成铅字，精神虽然可敬可佩，可无谓的努力让他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如果他在医学上有那样的勤奋，也许他的成绩更为突出。美朋已经是四十挂零的人了，在医疗战线工作了二十余年，却没有大的建树，生活上也还是身单影只一个人生活。我常常想：美朋呀美朋，你不要太在意名声，你的文字梦应该醒醒了。 匠 人 　　衍香和我同住一个祖屋，我家的房子和他家共一堵墙。他是我的同年，但按辈份他又是我的堂侄子。由于父母离异，衍香从小就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可能是衍香从小就有些散漫，他不喜欢读书，因此只读了不到两年书，他就死活不肯再上学了。他爷爷只好让他辍学，帮生产队放牛赚点工分。衍香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他脑瓜子灵活，好学些旁门左道。别看他小小年纪，什么活儿都会干。小时候，他看了电影《儿童团长》，就拉了几个小孩子，他当孩子王，并给每人做一把手枪。这枪做得很精致，看上去和真枪差不多。十来岁时，他就学会了犁田耙田整秧田等农活。还有扮砖做瓦一些技术工，他看上几次就能做出来。等到他长大成人成家时，他就成了我们村里会各种技术的匠人了。 　　衍香十四岁时就跟着村里的篾匠安爹学艺，可是没学上两个月，他就半途而废不学了，他说受不了师傅的束缚，死活也不肯再跟安爹学篾工。虽然衍香只学了两个月，但他居然能独立做一些篾活，什么箩筐晒垫都能做出来。后来衍香在人家做屋帮工时，又学会了砌砖墙，虽然没师傅点拨，但他砌的墙不比一般的砖匠差。前些年我家房子装修，所有的泥土工，粉墙、铺地板砖都是他干的，地面铺得整整齐齐平平展展。衍香没学过木工，却能够做一些简易农具，听村里人说，他家里的所有家具还有犁耙农具，都是出自他手。 　　衍香集多艺于一身，在我们村里算是名符其实的匠人。虽然他对那些匠活不算太精通，但他的聪明才智却让人刮目相看。特别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衍香没读多少书，更不说学过什么物理电流知识，村里自使用电照明后，衍香又成了村子里的电工，一干就是多年，而且用电上没出过一点差错和事故。我常想，要是衍香多读点书，如能读个大学，也许他能成为一名科学家，或许还能制造人造飞船呢！ 桂 花 婶 　　桂花婶守了大半辈子寡。那年秋天，桂花婶从村长那里得知福来大伯回家探亲的消息，高兴得一整夜没合眼。她很早就赶到村路口，望眼欲穿地等到丈夫归来。二十多年天各一方，杳无音信，昔日的黄花闺女已成了中年妇女，当年的满头青丝也已经双鬓花白，桂花婶真有点百感交集。 　　桂花婶和福来大伯只过了不到半年的夫妻生活。那年身为地下党员的福来大伯被县警察局追捕，桂花婶急中生智和警察周旋，让福来大伯从后门逃走，从此夫妻俩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桂花婶一直在等着福来大伯回来。 　　那时解放才几年时间，县政府派了一辆吉普车把福来大伯送到了村路口。已过不惑之年的福来大伯从车上下来，桂花婶眼泪花花地第一个迎了上去。可是当桂花婶快走近福来大伯时，她看到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军官，微笑着站在福来大伯身旁，桂花婶的双脚不由得僵住了。 　　福来大伯面对着桂花婶，开始显得不自然，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对桂花婶说：“桂花，你还好吗？”接着他向身旁的女军官介绍了桂花婶。女军官笑着过来拉着桂花婶的手说：“我是福来的妻子，听福来常提到你。”桂花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 　　晚上，村里人都来看望福来大伯，地坪里围了不少人。村里出了个军官，无疑算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大伙儿直到深夜也不肯散去。还是和福来大伯穿开裆裤长大的村支书孟辉伯开口，大伙才陆续离开。 　　村里人走后，桂花婶对福来大伯说：“你们一路劳累，早点歇息吧。”说完就进屋里了。 　　福来大伯和妻子王梅婶也进了屋。福来大伯抽了一支烟，然后脱了军装说：“睡吧。” 　　王梅婶知道福来大伯的心事，便说：“福来，你过去陪陪桂花姐吧。” 　　福来大伯心中一怔，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王梅婶没吭声。 　　“真的，桂花姐这么多年等着你，多不容易啊。都怪我当初缠着你。唉，不说这些了，你快过去吧。”王梅婶说完，从床上拿起军衣给福来大伯披上。 　　福来大伯虽然金戈铁马，倥偬半生，但此刻也有些无所适从。好像是一名小学生面对着他的老师。 　　王梅婶用真诚恳切的眼光望着福来大伯说：“去吧，还犹豫什么？” 　　福来大伯穿上衣服，缓缓地跨出门槛，他走到桂花婶房门前，敲响了她的房门。
　　桂花婶没有睡，她打开门，福来大伯闪身进了屋。桂花婶说：
　　“福来，你怎么还没睡？” 　　福来大伯轻声说：“桂花，今晚我陪你。” 　　桂花婶何尝不想和福来大伯同眠共枕，可此时她心里十分清醒，她说：“福来，你不是在说胡话吧？”
　　福来大伯说：“桂花，我对不起你……” 　　“不要说这些了，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 　　“桂花，是王梅让我过来的。”
　　桂花婶沉思了一会儿，说：“福来，王梅是你的妻子，你们的一双儿女都长大成人了，你还是快过去吧。走，我和你一起过去，和你妻子好好拉呱拉呱。” 　　这一晚，他们三人都毫无睡意，几乎一夜未眠。 　　几天后，福来大伯夫妻俩回东北，王梅婶让桂花婶和他们一同走。桂花婶头摇得似拨浪鼓，硬是不肯去搅扰他们宁静的生活。 　　多年后，桂花婶熬干了她生命的最后一点灯油，终于撒手人寰而归西了。村里商量，没有告诉远在异乡的福来大伯，他们怕老迈的他经受不住内心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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