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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看麦娘的春天

2021-12-28叙事散文野猪皮

看麦娘的春天水无声地漫上来。像一条草棵里游动的蛇,肢体柔软,巧妙迅速。阴险藏在美丽的斑纹底下。红绿交错的花斑反射正午明媚的阳光,与小时候吹的肥皂泡一样色彩变换。它们昂起头,用腹部行走,爬过小腿,膝盖,腰部及胸口。然后缠上脖子。我感到呼吸不……
看麦娘的春天   水无声地漫上来。像一条草棵里游动的蛇,肢体柔软,巧妙迅速。阴险藏在美丽的斑纹底下。红绿交错的花斑反射正午明媚的阳光,与小时候吹的肥皂泡一样色彩变换。它们昂起头,用腹部行走,爬过小腿,膝盖,腰部及胸口。然后缠上脖子。我感到呼吸不畅,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舞动双手挣扎,拼命喊堂姐。我说姐,姐,快救救我。堂姐不理我,自顾自往柳毛棵子里钻,浑身上下湿淋淋的。   我知道柳毛棵子里鱼多,一抓就是一窝。可那里也猫着水蛇。细长细长,经常被堂姐当鱼给摸出来。我就大声喊,姐,姐。堂姐一头扎进柳毛棵子不见了。我开始哭,先是嘤嘤地哭,渐渐放大嗓门,最后竟然嚎啕不止。   忽然堂姐又出现了,笑咪咪的盯着我。我问她,她也不说话。我就生气,我说你干什么去了。她说不告诉你。举手的瞬间我骇异了,我说姐你的辫子没了!堂姐用一种很特别的腔调说,老了啊。老了就没了。   堂姐真的老了。眼角向下耷拉着,鼻窝两侧镶着两道犁沟一样的弧线。衣裳也污秽不堪。我很奇怪,怎么一会功夫,堂姐就跟陌生人一样了。   我一直神经系统紊乱,忧虑,失眠多梦。这个样子持续恐怕至少有十几年,想尽办法调整仍无济于事。我总是梦见一些过去的人和有关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也不是事情的本来面目,我按照我的思维方式加以篡改,或猜测,或推理,或拼凑。因为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相当与没有谜底的谜。好奇心老是驱使我们想法设法要弄明白真相,并动辄自以为是的信口宣布。其实我们弄清了什么?大不了,勉强洞悉了其中的一面。它就像一个多棱体,你千万别把表象当成内核。   梦太多,自然千奇百怪。但每次梦见堂姐,都是以上我所描述的同一个场景。包括所有的细节。那个河滩上长满狗尾巴草的春天,像我胆道里的一颗结石,只要深呼一口气,就硌的我生疼。   在村庄,人们习惯给自己喜欢的东西起名字。一座山,一条沟,一块顽石,甚至废弃已久的难以分辨的墙基,都要怀念性的称做谁家谁家房框。这是村人的爱好,是村人生活的一部分。给自己做的标记。岁月走远了,那些山和沟还在,有人不在了,成了山和沟的一部分。村人没念过大书,像给孩子取名叫二丫狗剩一样,其意直来直去。该有名字的都有了,惟独疏忽了最不该疏忽的。也许是太近,反倒容易遗忘。河流是一个村庄的血脉,供养了全村男女老少,鸡猪牛羊。而村人只笼统的叫它“前河套”。   我一直试图为它更换一个名字,但我又确定不了叫哪个好,而且我不知道村人会不会答应,允许我擅自作主。许多年之后我都坚持认为,它应该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在我心里,它是我居住过的那个村庄的明信片。尽管我对它的感情极为复杂。   那年雨频,夜雨一场接着一场。晚上下,白天放晴。少有的好年景。河水一下子丰夷起来。成片的狗尾巴草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冒出地面,绿油油地铺满河滩。雨水足,地里杂草也茂盛。锄一遍又一遍。农活干到九点十点要歇晌。村人搁下锄头,垫在屁股底下坐着。卷辣人的旱烟,说粗野的荤话,说急了,男人女人滚做一团。堂姐不,堂姐领我到河里抓鱼。衣袖和裤腿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我从没想到堂姐有那么白的皮肤,就嫉恨老天不公平,为什么不把我预置得跟堂姐一般模样。故意往河里扔石块,喷湿堂姐我就坏笑。堂姐始终不知道我的这个险恶用心。小时候是瞒着她,大了是不想说了,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   堂姐抓鱼的本事不低于干活的本事。躬着腰,翻动石头,手顺缝隙伸进去。两条大辫子掖在腰里,晃啊晃。有时就从后背掉下去,辫梢触水面,流水荡漾,辫梢也荡漾,岸边的柳枝也荡漾。野刺梅盛开,粉色的花朵,浅黄的花蕊。还有马兰花,紫色的花朵,蓝色的花朵。年年发生。堂姐把抓到的鱼甩到岸上,我拔几根狗尾巴草茎,捅鱼腮穿过鱼嘴,也有青皮水虾。一般我们不抓,那东西太小。   串一串。回家炸一碗香喷喷的鱼酱。鱼酱是下饭的美味,一点点油,葱花爆锅,舀几羹匙黄酱,简单简朴,倒保留了鱼的本味,嫩,腥,土性,骨硬。不过那才称得上鱼,真正的鱼。没有污染,没有各种添加剂。   狗尾巴草抽穗的时候,堂姐抓鱼就不带我了。她说我太笨,甩到岸上的鱼也能弄跑。我说我又不是每次都那样。堂姐说你就是笨。我说你不带我就跟爸告你状。堂姐说你告状就不给你吃鱼。我不能不吃鱼。堂姐说不如这样,你在岸上等着,我教你编草人。堂姐拔了一把狗尾巴草,教我编草人,草兔子,草老鼠。   我专心的盘坐在草滩上编毛茸茸的草人。   堂姐抓鱼的时间越来越长,抓的鱼越来越少。为此我没少抱怨。春天过去,我终于明白了堂姐不带我抓鱼的原因。有一天父亲揍她。死命揍。折了两根棍子。堂姐一动不动任父亲揍,直到父亲累的抬不起胳膊。堂姐一个眼泪也没掉,反倒是父亲蹲在地上,抱头痛苦。   我也挺恨那个姓周的男人,要是没有他,堂姐怎么会不带我抓鱼呢。    父亲没像他说的那样打断堂姐的腿。堂姐跟那个姓周的男人去了。当了他五个孩子的后妈。我不知道堂姐爱那个男人什么。小时候不懂,长大了同样不懂。堂姐也从来没提过,实心实意跟周过了大半辈子。堂姐和周的事情,成了我心里的迷。而我不想解开,有些事情,还是让它保持沉默的好。   周死的那段日子,恰好我在看一位作家写的书,书名就是《看麦娘》。然后我知道了看麦娘即狗尾巴草。我就又犯痴:命贱不过草,能起出这么个发散着人情味的名字,是怎样一个人呢。于是那草在眼前摇动,成片成片的。在脑子里扎了根。我的失眠病愈发重了,患上这种病,真是恼人。我经常三更半夜的拉开窗帘,傻愣愣地看窗外的那条河。那条河起码有三个名字,胭脂河,苏子河,苏克苏浒河。前些天他们整治河道,水位上涨。河里还放了游船,很热闹。我没去,我感兴趣的是它这么流,能否流到李清照的双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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