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春在，花就开

只要春在，花就开
娘 关于你，她们是这样称呼的。几个弟媳叫你：三嫂。大嫂二嫂喊你：老三家的。 　　“他三嫂”娘是这样叫你的。你不知道娘的年纪，三哥告诉你：娘明年就整八十了。去年生了一场病的娘，精气神明显不如往年了。但是看见你干活，总是会怜爱地说：他三嫂歇歇吧。别的媳妇来了，娘依然按着顺序招呼着他嫂子们。嫂子们有六个，总是鱼贯一样的来看看娘，放下家里做的饭菜，送来一些亲戚带来的稀罕物，再顺手干点家务活，和娘唠叨一阵又走了。孙子和重孙们的身影时常奔跑着进来，又跳跃着离去了。 　　你上次见到娘是在春节，年三十你和娘包饺子。娘用一撮白晶晶的米包了一个饺子，说是福气饺。原本娘是要找一些五谷杂粮的，可是娘记不得那些麦子豆子小米都放在那里了。娘把一个洗干净的硬币给了你，你把那个硬币包进一个饺子里，娘说那是财气饺。你包的饺子圆鼓鼓的混合在一堆饺子里了，转眼就分不清了。娘包的那个饺子很玲珑，秀气的藏在饺子堆里。 　　年初一的早晨，满满四个盘子的饺子一起热乎乎地端上了桌子。娘第一口就吃到了那个圆鼓鼓的饺子，一个硬币在娘的唇齿间慢腾腾地溜出来。爹对着娘说：你吃到钱了，今年会发财的。我们就笑了，一起说着娘今年一定有好运，会发财呢。 　　说着话，饺子依然被每个人从盘子里挪到各自的碗里，吃到嘴里。你用胳膊碰碰三哥，把咬了一半的饺子放在碗里说：我吃到了米。一家人就一起看你的碗里，接着都笑了。每个人都很高兴，爹和娘的高兴是三儿有个有福气的女人了，他们很放心。三哥高兴的是你的福气必然是他的福气。 　　夜里，三哥和你说起今天的饺子，说：今年是你和娘包的饺子，结果你们娘俩就吃到了福气和财气。你说：是啊，娘吃了我包的财气，我吃到了娘包的福气。这不是很好嘛。三哥就回头看着你乐了：你们娘俩是不是作弊了呢？你不屑一顾地回答：福气是天生的。 　　其实你知道这个福气必然是你的，因为你留意到了盘子里那个象征福气的饺子别样的颜色和秀气的模样。所以，你把它吃到你的口里了。 再一个节日，三哥一个人回家去了。阳光媚好的下午时分，三哥发了一个短信给你：到家了，一切都好，爹和娘问你好。你看着阳光，想起娘，你很想和三哥一起回家去看娘。娘的影子就在村路的小径上，她会等她的三儿和你回家的。就像那天你们离开时，你从一个酒桌前，从一堆壮汉中穿过。壮汉与你是陌生的人，他们站在那儿就像几堵墙立在那里。你从他们的脸型和身板上读到血缘这个词，毫无疑问，他们是一个家族的兄弟，和你们的兄弟是表亲。他们到这里来看娘，娘是他们的姑姑。 　　他们送你们出来，齐刷刷的几排汉子立在家门口，他嫂子们尾随着相送着，终于都不再跟随了，你们提着行李快步地走，五弟家的侄儿赶在前头给你们开车去了。你听到身后有人在喊着什么，回头看见娘急速地赶来，娘的身影超越那些汉子，他嫂子们快步地赶来。你回身迎着娘走去，娘牢牢抓住你的手，说着给你听的话。你忽然就读懂了娘的心声，八十岁的娘赶着送她的三儿和你，是想再多看你们一眼啊。 　　那天，娘赶来的身影留在家的村口，娘的发梢飘在风的底片里，刻在你的心里。 　　子夜时分，没有睡意的你接到电话，有些许醉意的三哥声音里透着开心和兴奋，他说了一大堆话，最后说：天黑下来的时候，娘就催我给你打电话，说不要让他三嫂担心，让他三嫂安心的睡觉。 　　那么，娘现在安心的睡了吗？
母亲 　　现在，母亲在那头，你在这头，你们对着手机说着话，电波连着遥远的时空。你隔天就会拨那个号码。时常在电话连接的等待中，你会想起着过往的那些清晨，电话响了，你好像正在朦胧的睡意里。那些午后，电话响了，你也许在喧嚣的路上。那些黄昏，电话响了，有时你在夜幕笼罩的房间里，正看着窗外灯火霓虹。那时，母亲在老城，你在新城。母亲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不快乐，母亲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有些小题大做，有些事无巨细的唠叨。她总是怕你早晨不吃饭，怕你中午没饭吃，怕你晚上将就饭，怕你夜路不安全。有时你在听，有时你在应付，有时电话离你耳边很远，偶尔你会不耐烦。母亲时常会继续说，时常会没有主次地反复说，偶尔会悄然地沉默。沉默之后，有了一些黯然，有了一些小心，你的心就隐隐地疼。 　　今天，母亲说她在电视里看到了一起案件，很悲切。她给你复述了那个事件，然后停顿了一会说：没关系，在外面不舒服了就回家吧，妈还在家里呢。 　　母亲的声息还在电话里，在你的耳边萦绕。你就想起去年的春天，在老城。你睡在这边，母亲躺在那边。母亲脸色青寡，步履蹒跚地走来，为你掩上一扇门，母亲说：夜寒，不要让过堂的风吹冷了你。门小心地关上了。良久，你听到一些异常，于是坐起来，认真地倾听，母亲低低地呻吟透过隔着的墙壁，穿过门板，小心翼翼地掠过你的耳边。你想起你赶回家是因为母亲病了，你需要带她坐手术的。你想起刚才嫌弃母亲的啰嗦，自己不耐烦的顶撞，你忽然意识到你是一个多么不懂事不听话的孩子。 　　兄妹三人，兄长憨实，崇尚礼仪孝道，时时做着顺从的榜样。弟幼，小你近十岁。父疼母爱，兄护姐佑，却也不曾高声大气过。唯有你从小到大，屡屡顶撞父母，一路霸道着走到人过四十有余，那些毛病依旧在。只是再也没有谁摇头，没有人指责。母亲悄然地沉默了，兄长一如几十年那样地疼惜着，惯着你。如今长大的侄儿更甚于你的父兄那般，急于呵护你，让你依靠。你的儿子恍然间就长大懂事了，隐忍着自己的心事，给你最需要的释怀和暖暖的祝福。于是，你将这些不是继续下去。 　　那一夜，母亲克制的呻吟呻吟，唤起你泪水涟涟。你想着自己昨天打电话时，分明听到母亲强忍克制的声音，她对你说没什么事，就是胆囊疼，估计胆结石发作，挺挺就过去了，你安心上班，没事的。你就相信了母亲说的没事。 　　隔天，心一直惶惶不安的你赶回来，才发现母亲的胆囊已经明显得肿大着，你的手清楚的摸到了肿大的部位如同一个饱满的香蕉横在那里。 后来，在母亲认为的这起倒霉的事件里，你在自己的日志里看到那段时间的记录，有一些字是这样写的：注定监护的夜里会不宁静。监护即使是重症监护，即使挂着的标牌是：一级护理。护理者或许永远是被监护者的亲人，也许只有家人只有血缘相通的人会彼此依靠，尽心尽力吧。所谓的监护也许就是忠实的机器在工作中吧。 　　……监护的日子里，母亲无奈的学会了在床上解手。双手都被针限制的母亲在导尿管被撤离后，不得不适应便盆。 　　……母亲现在最大的愿望只不过是长长地喘口气，痛快地喝一口水。健康地生活着。自理的生活，与母亲和她的儿女是多么幸运的人生呢。 　　……医生是坏人！”那天，三岁的小男孩卧在病床上，玩着玩具，忽然很平静地冒出这样一句话。医生怎么能是坏人？医生是给你看病的人呀。“医生让我疼”小男孩固执地说。人们说着孩子的率真，议论着简单的童言稚语，笑着孩子的傻。今天，昏睡在监护室的母亲说了和孩子一样的话。
此刻的夜里，母亲在西，你在东。你再度撩起窗帘，窗外己是漆黑一片。你恍惚记起那一夜几时，你也是这样偶尔一瞥：外面落雪了，轻薄的雪只闪了轻浮的影子便无影无踪了。何时的窗外又是万家灯光呢？你断断续续写了这些字，祈盼母亲顺利安康！明天会更好吧。你对自己说。
[ 本帖最后由 二哥哥 于 2014-5-5 13: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