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杨家岘的秋与冬（二题）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55 编辑 <br /><br />　　　　　　　　　　　杨家岘的秋与冬
　　　　　　　　　　　　（二题）
秋之歌

　　燠热散尽，秋天来临。
　　万物像是失去嘴唇和表达的人，都归入沉寂。曾经的大地在一场风中也已老去，犹如一个美梦的远逝，留下的只是一段伤心的往事和内心的悲怆。
　　这就是秋天，一段青春不再激情渐去的岁月。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宁静的深处藏着太多的秘密与身世。像我垂泪的落叶，带走的不只是一片绿色；像我经常游走的田野，裸露本身，让我的内心空空荡荡，仿佛一场秋雨带走我所有的思想，身体之轻，具有蝴蝶的性质。但我正是在这个凋零的过程里更加接近秋天的本质；我也爱秋天的大地，只有秋的来临，才让它的本质得已还原。
　　秋风渐起，一块块黄土塬，犹似大地突起的骨头，显示出苍劲的轮廓。而我的村庄，则更像是大地上极其细微的一根血脉，但经由它的血液，却养育了不知多少的生命。深夜婴儿的啼哭、风中摆动的枯草、还有在村子里胡乱跑动的家畜们，都用自己卑微的生命向秋天的大地致意。虽然从远处看，由无数村庄构成的黄土塬尘土弥漫，但恰恰是一股苍茫、辛凉的泥土气息勾起了我的无限热爱。破败着的，往往最有生命力。我深深迷恋的，就是秋天用一把无形的刀子，把世界和大地弄得伤痕累累——我一直祈愿自己能从这种残忍中找到人类的真实，也渴望自己能够从中发现大地深处的秘密。

　　我仿佛听见了秋天的脚步声。这声音，让我极度地想出去旅行。我要和秋天一同上路，它的脚步改变了大地，我要用自己的脚步来改变自己、命运以及死亡。我一直想，旅行应该是属于秋天的，并且只能属于秋天，它给你一路的风尘，给你不尽的落叶和秋日黄昏里苍茫的落日，这些安静而暗藏生机、微小却又巨大的事物，具有忧郁的品质，它甚至代表着一生中无数的往事。
　　我想起了一个美好的秋天之晨——晨曦微露，我起身告辞了借宿一夜的青海共和县一户姓马的农家，出了门，迈着困顿的脚步重新开始一天的流浪。野草萋萋的路边上，有一位藏族姑娘一直看着我笑。她陌生的一笑，感动了我；她默默递来的一碗奶茶，让我获取了一次人生中最美好也最短暂的爱情。我至今也不能明白她为什么要看着我笑，但那浅浅一笑，让我信念俱增。
　　原来，与秋随之而来的，不光是死亡、忧伤、荒凉，还有天地之大爱。我多想一直生活在秋天的日子里，也祈求一个又一个秋天叠加起来——不管是已逝的还是现在的以及将来的——构成我美好的居所和梦想之地。奥地利诗人特拉克尔在一首诗中这么写到：
　　　　　　　　秋天和黄昏是你的散步之处
　　　　　　　　蓝色的鹿子，在树下歌唱
　　　　　　　　孤独的黄昏之地
　　　　　　　　鸟儿的飞行轻柔地鸣响
　　　　　　　　你的额头的悲伤
　　　　　　　　你的稀薄的笑容歌唱
　　这位英年早逝的诗人是以写秋而著名的。他在这首诗里，藏有自己深深的悲悯。但对于我——一个自命不凡的诗人却从中可以读出几分人生的深意来。悲悯与孤独是我们来到世上时与生俱来的事物，我们无法逃避，我们只能给自己重新找一处更好的藏身之处，像我躲在秋天里，永不出世。
　　但秋天是短暂的，被雪的手轻轻一翻，犹似一页书，就轻轻地过去了，美好的日子为什么如此短暂，像梦一样，消失在记忆里就不可捡拾呢？

　　　　　　　　　雪与村庄的关系

　　下雪了。
　　我奔跑出门，来到村外。像一只落在地上慢步寻找什么的鹰，小小的身躯给茫茫的白色增加了一个可爱的小黑点——这其实是我的呼吸向大地慢慢贴近。怀孕的麦子像出嫁时羞涩的模样，把自己娇小美丽的身子藏在雪中，一句话也不说。她的脸上已经在等待和想像中泛起了儿子分娩时幸福的红晕。
　　她就是大地上最弱小却最伟大的母亲。
　　远处的山岗上，勇武的猎人背枪疾走：白花花的静寂里的一片生机。像高梁红了之后男人们吹起的唢呐，加快了大地血液的循环，加快了日月途经村庄的步伐。而黄昏里归来的他，手里提着一只鲜血涂红了身躯的的兔子。一家四口，在土炕上盘腿一坐，一锅肉，一斤青稞酒，还有笑声包裹着的美好记忆。这多像古代画家笔下的一幅安居乐业图。
　　雪中的村庄因为土炕暖和了起来。积攒了一年的牛粪其实是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火焰的中央， 无疑会找到世上最好的阳光和雨露。所有的阳光和雨露都是雪的伏笔。虽然雪中的村庄宛如一位古典的女子，用炊烟的脚步呈现出自己的妩媚和温柔，但她内心深处却有着酒的热烈和激昂。酒，是雪留给村庄及大地的水，也是父老乡亲们朴实的一次语言的间隙。更是他们点燃之后并时时刻刻守护着的一盏灯。像一个永远都拒绝黑色的诗人，她让你靠近高山，用晨阳的目光去打量整个世界。世界因此而多了光明。像我们在暗夜里看到了一片火一样，目光的灼热，让你必然要想到篝火。篝火是在大地上起伏的歌谣，是苍老的母亲用那双粗糙却又巨大的手把我们送进梦乡。
　　小小的村庄睡着了，在雪中睡着了：西北大地也睡着了。又一场雪也下起来了，像耐心的母亲想把迟起的孩子从暖暖的土炕上摇醒一样。
　　又一天开始了。雪与村庄手挽着手，一起将要度过又一个高贵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