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土鳖[原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26 编辑 <br /><br />　　有几年，乡下流行刨土鳖。土鳖是学名，我们管它叫“壳袍”。土鳖的模样很像乌龟，当然是缩小了若干倍之后。黑色的，薄薄软软的外壳，无数的小细足，从黑的壳下面伸展出来。爬行的速度相当快。不过再快也没有人的手快，当你伸手摁住了它那又薄又软的黑壳，它便一霎时停止下来，很温顺的样子，任你摆弄。不过当你一松手，它立即又跐跐跐地往前跑了。很好玩。
　　当然，刨来土鳖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卖钱。土鳖经水煮晒干，是一味中药，有人专门收购。一斤干土鳖大约要五块钱吧。或者更多？记不大清了。在那个吃五分钱冰棍的年代，五块钱已然不是个小数目了。
　　我妈对此无动于衷，我爸却动了发财的思想。而且我爸一旦动了发财的思想，就不想只发小财，想发个大的。
　　而且，我爸那时候就懂得了规模效益的好处，以少有的热情投入到养土鳖的事业中。并以少有的热情开了个家庭动员会。动员全家人齐心协力齐动手，帮他盖一间土鳖养殖室。我们兄妹四个当然是热情高涨，摩拳霍霍，要配合我爸大干一场。等我爸发了财，或许能大发慈悲赏我们几个买冰棍的钱呢。就连当初持反对意见，说我爸是“瞎折腾”的我妈也禁不住我爸的动员，加入进来。或许是我妈想起了她可以有宽裕的钱来买油盐酱醋吧。
　　我们动用了家里所有的碎砖头烂瓦片，用黄泥作粘合剂，用了一星期的时间，盖起了一间土鳖养殖室。
　　土鳖养殖室盖在我家老厨房的后面，右侧是我家的后院（厕所），左侧是我家那棵老酸枣树，后面紧靠着我家的土院墙，免了一道墙的物力人力。
　　养殖室的内地面深挖了一下，比外面的地面低出好些，上面铺上了一层塑料布，内墙四周也铺了一层塑料布，为了防止那些擅长搞地下活动的土鳖们逃逸。
　　盖好了养殖室，我爸就号召我们兄妹几个紧密团结在他的周围，积极主动地去四处求索土鳖。于是，我们每天放学之后，便每人掂着个空罐头瓶，趁着去割草的机会，顺便去沙岗上寻找些土鳖出来。
　　原先的时候，我们只在自己村子的沙岗上刨土鳖。因为刨土鳖的行业方兴未艾，加入的人还不是很多，土鳖很容易就能刨出来。只要找那些根部有腐土的野酸枣丛，野荆蕀丛，还有那些年深日久的老树周围，用手扒去陈年的枯叶腐土，就会有或大或小的土鳖们因为被骚扰而急急地奔将出来。这时候就可以用手一一擒了，放到身边的空罐头瓶里。
　　除了那些或大或小的土鳖，有时候还会刨到刚刚出生的土鳖婴儿，黄豆那般大，全身透明的白，煞是可爱。有时候还会刨到还没变成土鳖婴儿的土鳖的“籽”，黑色的，椭圆形，扁扁的。刨到了土鳖婴儿和土鳖“籽”，我们也是要装进罐头瓶带回家的。土鳖婴儿可以放到养殖室里慢慢长大，土鳖“籽”可以放到养殖室里慢慢发“芽”。
　　刨土鳖虽然成本很低，只需要一只空罐头瓶，和一双手，可是有时候也会有危险。比较轻的危险就是常常在那些野酸枣树丛里面工作，两只手就会不可避免地被那些尖利的刺扎破，新的伤疤覆盖旧的伤疤，手上常常布满了颜色陈旧和鲜艳的红血点。
　　比较重的危险就是常常会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树丛间出其不意地与形形色色的蛇们邂逅。这种遭遇在我身上是发生过的。那次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刨土鳖，一条长着黑白花纹的细长的小蛇跐溜一下钻了出来，吓得我哇哇大叫，狂跳不止。我爸安慰我说，别怕，那蛇没有毒的。我才渐渐恢复平静。
　　我对蛇是极恐惧的。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爷在他的家里逮住了一条黑花纹的大莽蛇，许多人都去看热闹。我也去了。就在他捉住蛇头猛劲甩的时候，一不小心甩脱了手，那条蛇嗖嗖地向我飞来，啪地一下砸到了我怀里，吓得我哇哇大哭，做了好几夜有关蛇的恶梦。自此落下个怕蛇的毛病。一看见蛇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危险我们是不怕的。可是土鳖是越来越难刨到了。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了刨土鳖的行列。几乎所有的村子都有人在源源不断地加入，所有的沙岗上都有人在络绎不绝地活动。不但我们村，连外村沙岗上的土鳖也是越来越少了。沙岗上到处都是被刨的痕迹。我们只能越跑越远。每到星期天的时候，我们便每人掂着个空罐头瓶跟着爸爸跑到更远的外村的沙岗上去刨土鳖。甚至连坟地也不放过。
　　刨来的土鳖都被圈养在我爸的养殖室里。土鳖当然是要吃东西的，否则它们便会饿死，当然更不会按照我们的意愿繁衍生息了。这就给了我们新的任务，不但要刨土鳖，还要为养殖室的土鳖们采集饲料。
　　饲料也很容易采集，它们喜欢吃树叶子。椿树的，杨树的，槐树的，似乎都喜欢吃。于是我们便每天采摘了各类树叶喂它们。有时候进到养殖室里，听到满耳朵的土鳖吃树叶的嗦嗦声，像蚕吃桑叶一样。很好听。
　　土鳖们果然不负众望，繁衍很快，不断有众多的透明的白色的小土鳖出世，然后慢慢长大，变成黑色。可是，也有长得太大的土鳖们慢慢的蜕去旧皮，长出细长的翅膀。长出翅膀的土鳖被我们称作“老飞儿”。一旦土鳖变成“老飞儿”，就失去了药效，不能卖钱了。
　　我们都催促着爸爸赶紧把那些长大的土鳖卖掉，可是爸爸一直拖延着不肯卖，他总说，再等等，再等等，等价钱高一些再卖。一直等到我们再也刨不出土鳖了，而那些收购土鳖的人再也不出现了，我们的土鳖仍旧是没卖出去。
　　我妈开始埋怨我爸决策的失误，又说他是“瞎折腾”。我爸一气之下，索性撒手不管了。没有人收购的土鳖，根本就是废物一堆，一点用也没有了。我们也灰心丧气。
　　没有人照料的养殖室的土鳖们，那些长老了的，都生了翅膀，变成“老飞儿”飞走了。那些年幼的，没有供给慢慢就饿死了。那些年轻的，都不知什么时候逐渐逃逸了。
　　有一天，我们去养殖室察看，厚厚的腐土里面，只有一些土鳖吃剩的干枯的枝杈，还有许多土鳖们蜕去的旧皮，旧皮里面夹杂着一些被饿死的小土鳖们的尸体。
　　一个活的土鳖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