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消失的村庄文化
2021-12-28叙事散文沙封
消失的村庄文化20年前,我们村庄的文化,在一矮个男人手上,一麻子男人的嘴上。上学路上,经常能看到一个人手里抓着一把排笔,朝路边并不光洁的墙壁、围墙上写标语,全村四处是那些报纸上的词句。人们从这些词句中了解一点世事的变化,感受一点时代的震动。……
消失的村庄文化
20年前,我们村庄的文化,在一矮个男人手上,一麻子男人的嘴上。上学路上,经常能看到一个人手里抓着一把排笔,朝路边并不光洁的墙壁、围墙上写标语,全村四处是那些报纸上的词句。人们从这些词句中了解一点世事的变化,感受一点时代的震动。每到过年,这户人家总是准备好毛笔墨水,那是为邻居写春联。在那个人抬腕之间,满村的茅屋,在除夕的雪花中,有了一张红彤彤的喜庆面孔。做这些事的人,是我父亲。而到了春节,另一个会唱我们家乡“小倒戏”(庐剧)的麻子丁老四,晚上就会义务在他自家门口唱一场,间或因村民的强烈要求多唱一场。“小倒戏”的花调是假嗓子,称“小嗓子”,轻松明快,乡土味很浓,风格明朗。唱完一段之后,随着打击乐器伴奏起舞,唱者舞姿优美,花样翻新。有《休丁香》、《孟姜女》、《打芦花》这些剧目,每听一场,我们就会快乐好几天。
二十年象是一阵风吹般地过去了。我的父亲,那个读私塾的人,已经成为过去。丁老四因一场病,瘫在床上多年了。但是,我们村庄还是那块地盘,日头还是从我们村东的山崖上升起,到西边的江堤下沉没。那两个会写毛笔字会唱戏的人,应该是无法将文化这个东西带走,也就是说,我们的村庄文化还存在着。可是,在这个村庄里行走,你再感受不到文化的气息。父亲曾经书写下的那些东西,已经被日晒风吹几近消失,偶尔有一个从城里来的寻找使馆踪迹的人,举着相机将我父亲写下的“阶级斗争”、“学大寨”等残缺字样拍摄下来。那是标本,是死去的文化枯叶。而丁老四的唱腔,连枯叶也找不见了。
考不走的小青年们,将头发染成红色黄色,在村道上招摇而过;村部将用规范的宋体字印制出的布告张贴在水泥家瓷砖砌就的宣传栏里;每家的电视播放着与自己无关的、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的节目,一个姑娘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口里唱的是张也的《万事如意》。某天,一支医疗分队下到我村,敞篷汽车的后车厢上,锣鼓喧天,然后在村头拉起横幅,上面有字:医疗服务下乡来。他们拿出盖有城里多个公章的红头文件,给村民们看。人老了,病就多了,不是腿不能走了,就是胳膊抬不起来了,老花眼、心血管病等等,老人们说,这是中央派来的医疗队,刚解放时就有过啊。这支医疗队为村民免费检查,那一天我们全村的老人在村头排队,检查结果是,几乎都得病了,而且医疗队的药什么病都能治,但是药得自己出钱买。那天,药品的销售额达到三千多元……
这些是文化吗,有哪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这些东西与百姓的根联系在一起?那些考不走的年轻人,被指认为没文化的,确实过了几年,他们连一张借条都写不好了。村里自然有考中的,可是那几个人以一种决然不归的态度,远走高飞了,他们考的目的就是要离开家乡,因为他们与这块土地有几代世仇。
培养出的文化人不属于自己,这就是这个村庄的命运吗,一个没有文化的村庄,村人却在竭尽全力向外面的世界奉献有文化的人,这是一个悖论。
在悄然间,没文化的人也陆续离开这个村庄。村人在流失,留下的是不能奔波的老人,因为他们已经预备着在这里死去。春节到了,许多人家没有贴春联,因为找不到一个会写毛笔字的人。无戏可看,每台电视里重复唱着那个女人甜甜的《好日子》: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哎……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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