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蓝十字系列之二：传染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22 编辑 <br /><br />　　　　　　　　蓝十字系列之二：传染科
　　人们常说：没什么也不要没钱，缺什么也不要缺德，有什么也不要有病。可是有谁能逃得过生老病死的无情铁律呢？如果我们一旦有了病，我们就得去哪儿呢？
　　我要说：去哪儿也不要去医院。
　　要是我们不得已去了医院，那么，去哪儿也不要去传染科。
　　传染科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其让人害怕的程度，现在大有超过太平室的趋势。
　　在某一个小城市的大医院，有一天开了一个会，会上领导问大家：“谁去主持传染科的工作？”没有人说话。三人行，则必有一个头也！最后，领导就对一个黄脸的大夫说：“你是脂肪肝，你去传染科吧！”
　　黄脸的大夫就去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英雄气。半脸当了科长的喜悦，半脸如临大敌的沮丧。
　　我父亲于是有幸成了他的一个病人。他说：过两天，我们要从西安请一个专家来，到时我让他给你好好看看。过了几天，父亲的病房里果然进来了一堆人，簇拥着一个高大威严且平静的学者模样的人。他对我父亲说：这是西安医科大学的某教授。我父亲当然高兴得如见了救星。教授问了问，摸了摸，望了望，让把什么药换成什么药，然后很和蔼地安慰病人：“好好地配合，会好些的，心情要愉快！要吃饭！”
　　教授走后，父亲说：都让我心情愉快。我不想愉快吗？我能愉快吗？都让我吃饭。我不想吃饭吗？我能吃饭我还跑到这儿做什么？什么教授！我看八成是假的。
　　又过了些天，我到其它病区乱转，看到这个教授正一本正经地坐在一间房子里，我看了看门上的牌子，写的竟是“工会”二字。一打问，原来他是一个真的工会主席。
　　却是一个假的专家。
　　父亲的感觉太准了。
　　一个护士来扎针，在我父亲右手上拍拍打打了一阵，戳了两下，没有扎上，又要左手，说是让她试一试。父亲一辈子胆小，见了白衣天使尤其胆小，可是这天却突然不胆小了。他说：我的手不是让你试的，你能扎就扎，不能扎就换一个人扎。换谁呢？她是唯一当班的护士，于是那个黄脸的大夫就来了。一边扎，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亮了护士的底：没有人愿意来传染科，她原来是食堂里的工人，打针还行，扎针不太行。凑乎吧！
　　传染科病人的血管是可以凑乎地扎的，可见在传染科，医生和病人都是等外的公民了。
　　传染科的病房地板竟也是等外的地板：有一个护士，每次来扎针，都要吐一到两口痰，最文明的一次是吐在了墙角；最不文明的一次是吐在了地上，还要用脚抹一下。我分析她口里的痰是她认为的刚才吸入的一口病菌，倒不是她真的有什么病。一个人含了一口痰，他是绝对不会到洁净的地方去吐的，他不会去破坏那洁净，但是他却会吐在脏处，因为那样的话他心里是无愧的。这个护士无所顾忌地在病房里吐痰，正是因为她认为传染科病房是绝对的脏处。
传染科如此地充满了可怕的病菌，于是必须定期消毒。于是每到晚上，传染科要打开幽幽紫光的消毒灯。幽幽的光下，人皆青面獠牙，话音失血，模样鬼鬼祟祟。一个人到了传染科，事实上已经远离了人间，现在再被这幽光一照，好象离人间就更远了，几乎像是接近了阴曹地府。这时候黄脸的大夫早已回家了，只有一个值班的护士，由于一个人害怕，请来了她的男朋友作伴。
　　这时候我的父亲，不听收音机，不看报纸，不睡觉，只在那儿洗他的衣服，那样子好象是立志要把一块黑石头洗白，要把一身的病菌洗掉，要把一个清洁的自己呈献给明天。父亲是一个平凡人，可是他说：我死后，你们把我火葬了，把我的这个病身子烧成一把灰。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英雄气概。
从传染科走出来，我走进了一个更大的传染科。
　　路边饭馆里的每一只碗，几乎都爬满了甲乙丙丁各种肝炎病毒，每一方空气里好象都飞扬着结核杆菌，每一滴血里似乎都潜藏着致命的杀手……，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别人家里去做客时，我不再喝水了。现在好多的文明家庭都把自己喝水的杯子和客人喝水的杯子分开了，换言之，待客的杯子是好多好多的人喝过水的，于是也就有了好多的染病的可能。好多的人打电话也早已注意不正对话筒了。上楼不扶楼梯，坐车不抓扶手，见人不愿握手，开始怀念作揖……，我们头上的太阳，也日益成为一盏紫光幽幽的消毒灯！一个人现在一出门就如同是走入了医院的传染科，一个人现在一见人如同是见到了病菌。也难怪，现在世上的传染病也真是太多：肝炎，结核，爱滋病，一个比一个可怕，一个比一个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一次性的东西就应运而生了，一次性的针头针管，一次性的筷子饭盒，一次性的杯子毛巾，甚至还出现了一次性的书籍－－怕感染疾病，可是还怕感染真理么？
　　怕！因为真理现在也是一种病菌。你若不信，你去给人讲真理，他一定会唾你一声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