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地理物象图（七）

　　　　　　　　　乡村地理物象图（七） 　　　　　　　　　　　　　　　　　　　 　　　　　　　　　　　　　　　　　　　　残忍的菱角
　　 路边草丛里有鸟，鸟听到你的脚步声，向东飞。它的翅膀扇动着，一会儿就消失到槐树林里了。日光从河对面的坡地上升上来，越升越高，光辉普照，慢慢地笼罩到整个林子上空。这个周日上午，你和苏秦拎着摘猪草的篮子向村东走去。
细沙的路上，不时有人影移动，那些脚步溅起尘埃，远远地像一小团烟荡开来。空中突然响起几声巨大的鸣叫声，浑厚而又嘹亮。你抬头看，那黑影飞跃到树的枝头，盘旋着，一会儿之后，飞向远端消失了。
　　“麻嘎子，是麻嘎子。”苏秦在前头大声说。他仰着脸，朝着那两只翅膀消失的地方。你们小跑了两步，就慢下了下来。苏秦又一次提到小荷塘里的菱角，说二蛋他们前几天来摘过，菱角又大又好吃。你脑袋里就装满了菱角，你一路走一路就想着扒开绿色菱角皮，白色菱角米甜脆甜脆，你想得口舌生津，咽了几口唾液……
　　苏秦领头走在前面，你们从河岭斜着走下布满藤条和槐树枝的坡地，田野里的麦苗很高了。你蹲下来，用铲子挖了几颗野菜，你看着阳光烤嗮麦苗，绿色枝叶浓郁的汁液扑鼻而来。“嫩一些麦苗可以挖一些回去和面蒸成窝窝头吃的，我娘蒸的很好吃。”苏秦寻找嫩颗的麦苗在挖。你一把拉过他，指着那棵垂柳下的荷塘。苏秦看着愣在那里。你嚷嚷着：“奶奶的，那不是菱角秧吗？！”
　　苏秦说：“听说有个老头看护的。”你们远远地站在那儿，四处逡巡了会，你们靠近荷塘的岸了，芦苇荡里传来一阵阵的沙沙声响，知了声嘶力竭地叫，肥硕的叶子下结满了个头极大的菱角。“没有人，真的没有人。”肥胖的菱角秧在幽静的深水面上向你们招手，荷塘的水面上，有袅袅的雾气在蒸腾，晃动着碧绿色的寂静。你局促不安，猫着腰，头伸向水面，在散开的叶子中间，硕大的菱角隐隐可见。
　　你要下河了，苏秦用警惕的目光四处看了看，说：“你下吧，我给你看着衣服。”他的话吓了你一跳，他好像在说，有人会来抓你们。你瞅了他一眼：“不行，都得下。”你们在岸上僵持了一会儿，开始脱掉裤头背心，光着屁股，一步步走进荷塘水里。幽凉的水一接触肌肤，你们嘴里都发出吸溜声。眼前肥嘟嘟的菱角秧上，一个个巨大的菱角立刻吸引你们的手过去了，你们快速地从秧上摘下菱角，两个三个的朝岸上扔去了岸……
　　你们走到了荷塘中，手忙脚乱地摘着菱角。这个时候，岸边的芦苇突然晃动起来，一个黑影从绿色中间闪了出来。你看清了，那是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木棒，他跨过那些芦苇，冲向岸边。你和苏秦呆愣在河水里，你们看到了岸上那个人的脸，一个满脸凶相的老头，正盯着你们。他迅速弯腰把你们的衣服收到一个篮子里，并大声骂你们小兔崽子。他说他在芦苇里蹲守好久了，就是为了抓你们。他愤愤地说着，拎起你们的篮子和衣服就朝岭坡的方向走。你们慌了神，赶紧上岸。老头在前面走，你们在后面紧追不停，跑到老头的前面，你们已面色如土，伸手去抢篮子。老头怒视着你们，朝你们舞着木棒，一下子就打着了你们光溜溜的身体上，你们同时“啊”地叫了出来。
　　你们慌乱极了，急得哭出了声，并向老头求饶请求他给你们衣服。老头并不理会，沿着领地上的那条路朝东走。阳光在你们黑瘦的裸体上灼烫着，汗水从头发里流出来，在脸上滴答着，和你们眼里的泪水一起流淌着，你们走在高高岭坡上，有路过的人瞅着你们，你看到苏秦两只手捂着裤裆部位……
　　“不要跟着我！回去告诉你们爹娘，让他们到公社大院里来领你们的篮子、铲子、衣服！”老头凶狠的声音，让你和苏秦的哭声更大了，他边哭边说：“给我们衣服穿上吧给我们衣服穿上吧……”老头说：“别废话，回家告诉你们父母吧！”
　　没有了衣服和篮子铲子，你们都不敢回家。老头在前面走着，你们跟着他走向了河岭。赤裸的肉身，在白光光的阳光下，瑟缩着。你觉得阳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你们。你内心滋生了强烈的羞耻感，它啃食着你的胸口。没有一个地方可供你隐藏那份巨大的耻辱感。
　　老头不时回头看你们一眼，而后径直往前走去。那是两华里的路程，像一场漫长的刑期。你第一次知道，裸体在那样的一个天底下那么地难堪。两个瘦弱的身体，像河里的泥鳅，在老头的驱赶下，被施了魔法似的，而在你们内心经历着恐惧和羞耻的侵袭。
　　走上公社大桥上了，过桥的三三两两的人，目光盯在你们身体上，像刀子割裂着你们。苏秦躲在你的背后，藏着自己的脸。老头向指指点点的人群说着话，咒骂着你们。你觉得那是一种无形的捆绑与示众，屈辱感从内心爬到脸上，小小肉体在敞开的空间里，变成了一团被侮辱被损害的白光……你们说不出话来，在一个大院里站着，低着头，那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个中年女人和老头说话：把衣服给他们穿上吧，这么大了，光着身体太难看了。老头说：不行，要等他们的爹娘来！苏秦和你像两根木头戳在那儿。女人还在那里劝着老头，周围人越聚越多，鸡一嘴鹅一嘴地劝说着，过了好久，倔强的老头有点松口，那个女人赶紧从篮子里拿出衣服，扔到你们面前。
　你和苏秦穿上了衣服，那女人说：回家吧，篮子和铲子他是不会给你们的，让家长来要吧。你们停止了哭泣，泪痕挂在脸上，一条条灰色的道子，像蚂蚁爬过似的。你们无奈而又绝望地回家了。
　　你跟着苏秦回到他家，他母亲急着赶往了公社大院。苏秦的母亲什么都没要回来，回来后又带了些鸡蛋送给了那个老头，才拿回了你们的篮子和铲子。你被母亲的烧火棍打了一顿。没想到的事，周一你在学校被老师叫了过去，你知道老头告到了学校，说你们不仅偷了菱角还打了他。学校的老师告诉了你的父亲母亲，说让你们的父亲母亲去看他。母亲很生气，说怎么看，家里没有鸡蛋！你又被打了一顿，晚上你跑到邻居家，向那家大嫂哭诉，借了20个鸡蛋。次日，你叫上苏秦，让她的母亲带着你去了公社大院，把鸡蛋送给了那个老头。
　　你从河岭上回来，路过荷塘，绿色菱角秧飘荡在水面上。你突然害怕极了。那个荷塘变成一个巨大的陷阱，一双幽怨的眼睛瞪着你。你加快脚步从领地上奔跑过去。气喘嘘嘘的你，觉得那老头的眼睛在后面跟着你。你大口地喘息着，眼神空洞，一团黑色的影子闪过。那一只鸟飞过，像要灼穿你的身体……
　　你走走跑跑。一条树根绊倒了你。你坐在地上大哭一阵。看天色已晚，你爬起来，揉着眼睛，从领地上下了坡，进入村头的路。当夜，梦里，你一直在那个河塘里打着转转，怎么也不了岸。后来，你从梦里吓醒了，摸摸自己，发现身上穿着衣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2014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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