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滇西北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
2021-12-28叙事散文陈洪金
滇西北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收藏了一切与生命有关的事物。我老是想用一辈子的行走,让它在我的脚印里,渐渐地发烫,并且绽放出火花来。但是,很多时候,我是以栖居的方式,来体味一个沉静的滇西北。在滇西北一个叫做新田的小村庄里,我像一只鸟,把巢穴构筑在……
滇西北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收藏了一切与生命有关的事物。我老是想用一辈子的行走,让它在我的脚印里,渐渐地发烫,并且绽放出火花来。但是,很多时候,我是以栖居的方式,来体味一个沉静的滇西北。在滇西北一个叫做新田的小村庄里,我像一只鸟,把巢穴构筑在一座小楼的二层上,对着一条河流长久的水声,写作、生活、入睡,“周围没有添些凉意的树木和小溪,太阳从早到晚直勾勾地晒着。瘦得可怜的牛群关在石砌的牲口圈里。”(博尔赫斯:《釜底游鱼》)这时候,我写了大量的诗歌,在呼啸的文字里,我根本无法对身边的事物无动于衷。酒香在空气里,向着我波涛一样涌过来,把我的字迹冲击得摇摇晃晃的,它们急于找一些树枝和花瓣来铺垫阵脚。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一个人叫做博尔赫斯。虽然他已经死了,死在南美洲的一个城市里。很多人都被他吸引着,但是在几年后,当他的尸体已经腐烂,只有一些不朽的文字在世界是流浪,我才慢慢地与那些文字遭遇到。那么,谁把我与博尔赫斯联系在一起了?其实就是这滇西北。这一方多山的土地,遍布着神灵和鬼魂的土地,它的峡谷与山峰,充满了汁液和草,还有那些不停在开放着的花朵。它们让我对滇西北的观察无从着手。这时候,博尔赫斯出现了,他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说:“南方尖刀一般的山峰后面的天空,不时被闪电划破,另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博尔赫斯:《刀疤》)
也许,谁也没有听见博尔赫斯的低语。当那些书籍被纤细的手指翻开,滇西北的河水里泛起了大块大块的浪花,倾听着陡峭的崖壁里的回音,同时也听见了神灵们居住在那黑暗的石头里的呼吸,鬼魂们四处流浪的步履。“时间不能使失去的再生,只能在永恒中享受天国的荣耀或者遭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博尔赫斯:《神学家》)然而,为什么在滇西北的田野里,总会有那么多的人燃起了纸钱和香火,在黑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那看不见的天堂,执著在诉说着,试图让一些游荡的、虚无的生灵们,寻找到他们的祖国。在那个叫做新田的小村庄里,听着半夜里传到耳边来的歌声,我推开了梦的困扰,从床上坐起来,侧耳细听那些悠扬起伏的颂辞,这才发现,那些歌谣绕过了我的母语,用另一种方式向着他们的神灵们飞渡。
这时候,我发现,滇西北的群山与河流,被神灵们呵护着,也被鬼魂纠缠着,某个人病得不轻了,正躺在床上,等待着一个时刻的到来。整个低矮的房子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纸钱燃起来的时候,焚烧黄纸的气味覆盖了草药的气味,一场战争早已在村里人的内心深处,厮杀。铎、磬、锣,还有木鱼的声音,把一个小小的村庄搅得周天寒彻。器具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孩子在渴睡里醒来,大声地哭泣。一个人躺在床上,病得不轻。也许,他正在想着如何面对一个未知的来世。我在距离村庄不远的地方,在一座小楼的二层,静静地听着村庄里发生的事件。我的目光透窗帘的缝隙,远远地看出去,高高的山顶上,密密麻麻的寒星闪着光,模糊的山脊被夜色隐藏了森林和断崖、飞鸟和蛇。“严重事件是超越时间范畴的,可能因为过去和将来的联系给砍断了,也可能因为组成事件的各个部分之间似乎没有关联。”(博尔赫斯:《埃玛·宗兹》病痛一波一波地围过来,在黑夜里舞蹈着的通神者,手里拿着陈旧的法器,挥动着,跳跃着,嘴里念念有词。鬼魂在烟雾里隐藏着,夜色隐藏了烟雾。谁也看不清,生命在源头究竟在哪里。
夜色渐渐淡去,我听见昨夜喧闹的院子里传来砍木头的声音。很沉重,钝钝的。迟到的神灵和先祖没有能够挽留住一个虚弱的身体。那个院子里哭声四起。我还是听不懂那歌声一样号哭着的女声,音调很高很长地诉说着什么。一棵高大的香蕉树上垂挂着巨大的香蕉串,新鲜的墨绿色,几次遮住了不断地向着那个院子里走进去的人们。“因为平民百姓的脸使我看了害怕,那些脸像摊开的手掌一样平坦苍白。”,“如果我能听到世界上所有的声音,肯定能听到我的救世主的脚步声。”(博乐赫斯:《阿斯特里昂的家》)。
那个人终于死去了,任何人也不能阻拦一条通向死亡的路,从这个破败的院子里出发。新田村总是让我看到一些我不愿看到的事情,但是它的存在,却把我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吸引过去,让我的脸紧紧地贴住了滇西北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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