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的红

红酒的红
一
  午后， 是那只染着彩指甲纤细白嫩的手，把我装进印着明月轻纱掩的纸袋里，从烟酒店的柜台上掂走，又坐了约半小时的汽车，才把我掂入电梯进了家门。那位穿着红豆牌西服带着近视镜的男人，尾随着她。“咔咔”声淹没了“咔咔”声。我被搁置在大理石茶几上，屋里传出悉悉索索的换鞋声。踢踢踏踏的脚步一前一后拥到沙发前，沙发震颤一下。接吻声把我的耳膜剌得发痒。我捂住耳朵阻止那如黄莺啼春的声音。
“亲爱的，要不先喝杯酒吧。”
“好的。”
   轻微如老鼠夜里寻食爬过床头的抠唆声，终于打开关闭我的门。窗外的阳光倾泻于大理石台面上，而后反射在装着我的高玻璃瓶体。我在瓶里呈现骄傲的血红。
   他半靠在米黄色的沙发上，摩挲沙发的身后搁置一盆米兰叶。环顾四周，这盆肥厚的绿得发黑的米兰叶，亮出客厅里唯一绿意。那个瘦弱女人半蹲在茶几边，肥硕奶子被肚子上的肌肉挤到我的眼睛里。我在瓶里颤抖一下，一圈圈波纹散开。她停止移装着我的瓶子，擦干那些细碎的花瓣。两只大长腿白水晶杯子被她拿到我身边，被我的红染得红红的。她从茶几下找到起子插在木塞上，旋转，旋转，木塞脱离了瓶嘴。我瞬间闻到扑鼻的玫瑰香。这香味儿来着她的波浪发间，衣服上，或者洗澡时的沐浴露也是玫瑰味的。这香味儿没受到桂花，薰衣草，茉莉，之类的味道侵袭。它是纯净的独一的。也许她钟爱玫瑰。
   我被泄在白水晶杯子里，一杯比另一杯多些。我没有被分割的痛苦，哪怕被分割成千滴万滴，再经过各种嘴唇，嗓子，胃，以及被各条大大小小的血管分解吸收。我还是我。他们一直叫我红酒。
她端起一只水晶杯，递给那个男子。而后端起另一只杯子，坐在他身边。在杯子与杯子清脆的碰撞音中，男子的手顺势伸向她的腰间。我接触到了她猩红的嘴唇，玉一样白的牙齿，被一条细长的舌头压在喉咙里。我也接触到了那男子刚剃过胡须的嘴唇，黄白相间长着垢的牙齿，被一条肥厚发黄的舌头压在冒着烟味儿的喉咙里。
她推开他的手，他的手不想就此离开，紧紧抓住她的手。她坚持站起来，他的手悻悻离开，又回到米兰叶边。她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一起放在茶几上。
“你回去吧，也许你的孩子该放学了。”
   她不紧不慢的话，令他打了个愣怔。一时间找不到回答她的词语。良久，他站起来走到窗台边，拉上了米黄色的布帘，惹眼的光逐渐收拢了。洁白的房间变成了米黄色。她与他的脸也是黄色的。他转过身，走向了她。
   “你还是回去吧，要不孩子没人接，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等你，多么可怜啊。”
   他没有停止脚步，走到她身边想伸手搂住那杨柳般又馋人的腰。她没有拒绝，又轻轻地说道：“我听见过你那孩子的哭声，把我的泪都催下来了，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他充满欲望而又灵活的手，停在她腰间的裤口上，瞬间冰冻了。他呆呆站立着，嘴角翕动几下，始终选择不出用什么词语组成句子来回答她。她攀住他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回吧，别让孩子伤心等你，有了合适的机会，把我交给你。”他撇下欲望拉开门走了。她拉开了窗帘，光争先恐后挤了进来，房间又被泄白了。我在酒瓶里还是血红血红的。
那个男人是她用我做计数器的本季度第二个。
   她的计划，喝下我的日子，就是拿下一个男人的日子。这个男人是她本年第五个男人。那四个空酒瓶，骄傲地立在衣柜的一角，等待第n个到来。
   她走到茶几边，又把我泄进水晶杯子，而后使劲把木塞子填在瓶嘴里。她端起杯子，轻轻把我压进冒着腥味的喉咙。她叹口气，打开沙发上的包，拿出首饰盒子，提出橙黄的金项链，掂了掂，有些份量，又把项链装进了首饰盒子，放进了包里。
那个假鳄鱼皮的包里还放着一张医院里的对账单，她女儿那张惨白的笑脸又映在她的湖水里。

二
她被男友抛弃后迷上了我。
她说就喜欢我的颜色，像血，像红宝石。她从来没有戴上男友的宝石戒指，哪怕弄枚假的骗骗也行。可他连骗她的心都没有，真是可悲。她又说喜欢我的苦与酸味儿，那种嗅觉如她的命运一样。她喜欢每天晚上让我陪着，与我在一起心安。她非常贪恋我，一滴也不舍得剩下，那张软软的嘴唇咂磨着我，多次滑过她灵巧的舌尖，与她舌根后渗出的津液一起入了喉咙。她告诉我，男友嫌她胖，嫌她的肚子脂肪多。嫌她的大腿粗，嫌她的屁股大。说与她走在一起，就如与一堆肉走在一起。她很伤心，无数次咒骂他，上学时追她如膏药。每天贴在她身边，扯不掉，撕不破。闺蜜给他取名癞皮狗，他不在乎，曾信誓旦旦说，“这辈子就当她的癞皮狗，一生不放手。”后来，闺蜜告诉她，说男人的话不要信，想信，等着母猪爬树吧。她不信母猪会爬树，就信他的话。他们的爱情一直甜蜜到毕业。他成了公务员。她进了一家本市的公司。他说本来要去外地的，那个公司是国有的，福利待遇非常好。为守着她，舍了那公司，当了寒酸的公务员。她很感动，那夜，她把自己交给了他。
她的泪滴在水晶杯里与我融合，酸酸的，涩涩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躺在水晶杯里，随着她的身体颤抖出波纹。她哭自己就是胖点，其余没啥不好的。她的家境比他优越，二人一起都是她花钱。为让他在单位不被人看着寒酸，入职前花很多钱为他置办好行套。闺蜜说她傻，哪有女人倒贴呢，何况又没结婚。闺蜜说身边的女人哪个不是让男人买这买那，稍有不顺就像孩子般呵斥。既然翻身做主了，就得有主人的样儿。闺蜜的苦口婆心，她只是笑笑，那话一会儿就风般飞走了。发现他变化时，他当了什么长，约会少了，人忙电话忙。后来，闺蜜告诉她，说看到他常与一个水蛇腰的女子在一起。她不信。一直到他支支吾吾说分手的话后，才信闺蜜说的是真的。她的心结了冰。那天，在闺蜜家遇到了我，此后，就依恋上了我。
陪伴她的日子里，我无数次迷惑她，麻醉她。每次看她醉醺醺的样子，我快乐极了，可以静静地看着她安睡，又能在她身体里肆意妄为。我的分子在她软软细细的血管里游弋，控制她的中枢，大脑。那种征服欲，令我兴奋到第二天。
那天，她告诉我说要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一直不告诉我去什么地方，我很生气，相伴这么久 ，这点信任感也没有，我开始有点恨她了。可我不想中伤她，说不说是她的自由。我与她只是好基友。她走的那天晚上，把我搁置在酒柜里。她的门一直紧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屋里落下了灰尘。多么想念她啊，多么想与她在一起，听她诉说心里的苦，多么想贴在她软软的喷着香味的嘴唇上。我一直躺在酒柜里苦熬着，等待她回来的日子。
以至于二年后的一天，我才见到她。
我被一阵开门声惊醒，一个细条女人进了屋门。我努力辨认，这是谁啊，杨柳腰，瘦长腿，鸭蛋脸，波浪又微卷的黄发，那双雪白的乳峰间，挂着血红的金镶坠子。她进屋掩着鼻子，唯恐那些尘土味钻入。她站了一会儿，又关门走了。我疑惑半天。总算有人来了，到底是谁呢？下午，门又开了，进来一位穿着保洁服的乳峰高耸的女人。她提着水桶，掂着拖布，挎着一只黑色大皮革包，包鼓鼓的，如七八个月的孕妇。她放着荡意的眼睛，观望屋里一切。
“真脏，这点钱，又亏了。”
她喃喃自语着，放下水桶，拖布，又卸下黑包挂在衣钩上。这个高耸乳房的女人，整整打扫一个下午，她拖净所有的地板，洗净所有的布类，擦净卫生间，厨房，门窗，家具。等一切都焕然一新的时候，已是黄昏了。她累瘫在沙发上，静静地均匀的呼吸着，那双充满荡意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那双高耸的乳房，有节奏地起伏着，勾得我心里痒痒的。似乎想冲破玻璃瓶，撞碎酒柜上的蓝宝石玻璃。
她没有回家的意思，也许等人回来，给她结账。
华灯初上时，门开，那个细条女人回来了。她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打量屋里崭新的一切。这个高耸着乳房的女人站了起来，歉意般的笑了一下。
“不错啊，挺干净的，真是辛苦你了。”
这么熟悉的而又久违的声音，如木槌般敲击我的耳鼓。高耸乳房的女人没有动，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躺在你家沙发上。”
“无妨，无妨，你辛苦那么久，躺下休息，应该的。”
我努力辨认着这声音，啊，是她，真的是她。我吃惊的心想要跳出来。她怎么变成这样了。真的是她吗？我的湖水里，她那副胖模样，一直在游弋。
那晚，她们都走了。是说着笑着离开这屋子的。剩下我继续在酒柜里苦熬，思考着她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这二年她究竟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一个丑小鸭真的变成了变天鹅。
她再回来的时候，又是傍晚。她收拾好洗净的床单，被褥之类的。把床铺展干干净净的。这是要入住的先兆。她回来，这屋子又变得温馨起来。看来，家里不能没有女人，有了女人才是家。她刚想坐沙发上休息下，电话响了，她一边“嗯”着，一边做出要出门的准备。挂了电话，她果真出门了。我欣喜若狂，她要回来住了，这样，她肯定让我陪伴。她会像以前一样贪恋我，让我爱抚她的嘴唇，舌尖，润滑她的喉咙，麻醉她的神经，大脑。我就这样幸福地想着，难以掩饰砰跳的心。想着，想着，我的脸红了，如滴血般的夕阳。
午夜，即将睡着的我，被悉悉索索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惊得顿无睡意。门开，灯也亮了。我被眼前的人惊大了眼睛，一个男人扶着她进屋。她那醉歪歪的样子，肯定不少喝酒。男人把她搀到沙发上，脱去鞋子躺平。
“你回去吧，我没醉。”
“不行，你真的喝醉了，我走后，会不放心你的。”
“现在知道心疼我了，二年前，为何与我分手。”
    “就是不谈以前的彼此的恋情，就是同学关系，我不能不照顾你。”
   “别假惺惺了，你还是走吧。不然，你家的女人该打电话了。”
“你知道自己喝多少吗？那就像疯子一般，整整五瓶啤酒啊。”
“呵呵，呵呵，五瓶吗？没有吧。在他们面前，我肯定不能示弱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微弱了，她逐渐睡着了。那个男人没有走，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的靠椅上，一直打量着她，那贪婪的眼睛放出猥琐的光，他一直盯着她随着呼吸欺负的乳房，似乎想剥去她身上所有的衣服，欣赏这肉体到底变化到什么程度，她发出了醉梦里的笑，是那么诱人，还透出些荡意。他再也把持不住，坐在他身边，伸出那双充满欲望的手。
   她在激烈运动中，痛苦地叫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凄厉，如夜鬼惨叫。她捂着肚子翻滚到地上，痛苦呻吟着。如一双手想把她的内脏扯出来。他害怕了，赶忙穿好衣服，打了急救车电话。她一直翻来覆去的打着滚，忽然，“砰”的一声，她的肚皮炸开了。内脏流在地上，血溅在白色墙壁上，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她不动了，血水的腥味与啤酒的混合味，充满房间。

我吓得紧闭着眼睛。久久不敢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