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征文作品】编号7沧平云长 云梦泽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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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据传,云梦是春秋战国楚王狩猎的地方,由于先秦著作记述多以其泽薮为主,于是后人将云梦与云梦泽混为一谈,沿袭至今。
我知道如果再犹豫一会儿,天很快就暗了,我没有多少时间。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小事。如果去了,我可能就不会在睡觉之前饱受无所事事的空虚之苦,总要干点事情,给这个如同烂布袋的皮囊,装点什么。这样才能睡得安心一些。我最近老做同一个巨物坠落的梦,梦里充满了空虚的恐惧。
九月的阳光依旧炽烈,路上只有疲于奔命的货车。当我到达江边时,发现附近的村民已经来了不少,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有的举家出动。有老妪着日常衣服,也抱着一个救生圈下水,咧着光秃秃的牙床笑得腼腆。他们都是来游泳戏水的,只有我一个人过来划船。我打了一会气,脱了凉鞋,穿上救生衣,把皮划艇拖进了水里。人们望着我下水,觉得有些好玩。一个男孩子跟在后面,趁我没注意就潜至船尾,挂着艇,这挺像我小时候挂在拖拉机后厢玩儿。我回头对他说,“小孩,快放手,水要深了。”他又挂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家长的呼喊才放手。
划了一会儿,就听不到人群的声音。我划到了大桥之下,高处有水珠如同白鸽般跌落许久,明亮而虚弱。这使我惶然,同样是坠落,一个就在眼前,一个在梦里。梦里坠落的是什么,我始终搞不清楚,但是在黑暗中确实有物体朝着我的头顶坠落,沉重窒息之物,极具压迫,每每使我惊醒。蓝黑色的江水像冰层一样冻结了我,我感受到了风的阴郁,离岸已远,这里只能遇到一两个游泳高手了,他们的身体在水中一起一伏,大口喘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再划了一会儿,再也看不到人了,江心的深度据说足足有二十米。
这里的水色和江边不一样,有更多的变化。水似乎更加粘稠了,要不我怎么感觉划着越发地费劲。肩窝里发出了轱辘般的响声,那是骨头捣鼓着肌肉。我仍旧忍着酸痛划着,但我不知道要划到哪里去。充气的皮划艇船身太宽,速度起不来,驾驶感差。日常有老司机说,这车开起来就像划船,说得就是驾驶感。我曾想买个硬艇,但是不方便,还要安装车顶架,也不好存放。
有暗浪徐徐而来,船体如波浪般摆动着。太阳藏匿于云层,上下溅出多道白光。江面是蓝色的,也是黑色的,有一道银光扭曲着,痉挛般的舞蹈。江水千变万化,一刻不停,我想着这该怎么描写,无法真实呈现江面某一刻的样子,它总是运动着,独一无二。它也无法映射到图片上,其间的纹路如此细密,可能需要极大的储存空间才能清晰展现。我见过关于人体的超写实画作,但是还没见过画超写实江水的,这是宏大的液体,难于定格。阴郁的风再次来了,我贴近水面,想往深处里瞧瞧,我又看见了什么?仰视着梦里的黑暗,让我有梦与现实的颠倒。似乎有些很神经质,我愈发容易激动了。
肩背越发的酸痛,停下来吃了几片饼干,把残渣抖进水里沉落。消停了一会,水面平静下来。这时候太阳跌下了云层,成了一个镶橙边的白色光球,把周边的云朵染红了。一朵巨大的彩云就在我头顶涌动着、翻滚着,距离之近,如我朝天空吐了一口烟雾,然后幻化着,要吸我进去。我梦中的坠落物,那是一团混沌之物,有杂乱无章的线条形似铁丝线缠绕着,它时刻变换着形状,使我不得不变化头部的形状,以使之吻合。吻合让我感觉大病初愈,偏差使我深陷恐惧。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吻合,似乎不吻合的话我将窒息。根据《云彩收集者手册》,这朵巨大的云似乎意味着天气骤变。西面的江上出现了“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象,但是在东面,水面仍是蓝黑的。不远处一小舟现于烟渚,云边一弯月亮也出现了。
吸了一口气,奋力划去,我改用背划,如此桨的幅度更大,船速更快,逃离得更快了。无头之艇在水中嘿咻嘿咻了一会,终于靠近了小舟。船夫是个黝黑挺拔的青年,正拉起粘网找鱼。
“有大鱼吗。”
“没有。”
“没有鲢鱼?”
“没。你一个人来?”
“对。那你来干嘛。”
“我每天都来……风向变了,快回去。”
“快回去?水不是流向那边吗。”
“水是流那边,但是风往这边吹,江面的水就往这边走。”
“这小岛叫什么?”
“叫什么,哈哈,叫云梦泽呗!”
嘿,这渔夫还挺有文化的。我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一个人孤零零在站在宽阔的江面撒网,收网,重复着,徒劳着。我划走了。
夕阳消失于天际,那朵巨云散去,或者说死去。关于死去,我想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引用过的:“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巨云死去,这倒是一件好事,你看它化为成片的云毯,铺满了半个天空。此时云层变成橙黄,大桥也是橙黄,江水亦是橙黄。巨云散去,天空卸掉了巨大的压力,让我深深舒了一口气。于是,轻舟亦轻,顺风疾行,我重新回到了人群熙攘的地方,夜色降临,人们差不多也要离开江水,孩子们不情愿地纷纷上岸。我感到有些满足,已划得精疲力尽,我终于完成了今日使命,加速了身体内部的燃烧,也即是加速老去。但愿今晚噩梦不再降临,在我上岸的时候,分明看见一只奇异鸟翀向高空,叫声极为自由轻快。
晚上,我并没有睡着……或许我睡着了。我睁大疲惫的眼睛,清楚地看见那个坠落的巨物,再次向我压迫着,幸运的是,我看得真切,那个巨物,分明是被我打包后的皮划艇,潮湿而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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