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卅载浮生，半日圆融

人生几何：卅载浮生半日圆融

焦作回上海的直达高铁，每天就中午一班，周五的没赶上，只好周六回。本来周五下午就可以出去转转，媳妇家在焦作的同事颇是推荐了几个地方，但实在懒得动，中午牛肉、猪蹄和锅贴给吃撑了，去汉庭洗了个澡，穿着裤衩躺床上看书睡觉。买好周六中午的火车票，晚饭都没吃，把脑子丢进一本二流玄幻小说营造的世界里，让身子跟床和被子相拥着过了大半天。一觉醒来，周六早晨五点了。还有一上午，在逛超市给天天买神秘礼物和找个旅游景点逛逛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毕竟，焦作也没啥土特产，同事推荐的铁棍山药。“那东西放不住，别买太多。”他这么跟我说。我在电话里笑着答应，然后想，不如省钱，回去请天天吃面条。起床洗了个澡，喝了小米粥吃了俩鸡蛋，直奔前台：“最近的旅游景点在哪儿？半天来回够吗？”答案是：“圆融寺，打车十来块钱。”

第一次听说这个寺庙，网上查了查，是4A景区，确实不算多有名，毕竟焦作光5A景区都有仨。滴滴叫了辆车，司机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一路闲扯。“前面那是东方红广场，再前面是医院，接着是火葬场，嗯，不管是去云台山还是圆融寺，总归都会路过。”他客串着导游：“也不知道当时是谁设计的。”火葬场我倒是没注意，也没好奇地寻求他的指点，不过，确实经过了殡葬一条街，路两边都是干这行的。“也就这儿生意还不错。”司机这么说。这也是个妙人，一开始我问他：“焦作经济在河南排名怎样啊？”他回答我说：“这个怎么说呢？咱也不能给市里抹黑，但说前几名啊，良心会痛的。”后来越扯越多，他告诉我：“我们那厂的家属院都拆了五年了，还没住上安置房。”二十来分钟吧，车到圆融寺山门外广场，他临走前要了我的手机号：“你走的时候，有车就打，没车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或者帮你找辆车过来。”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多点，看不到太阳，天气也说不清算是多云还是阴，不过有风，不冷不热。背着装着大裤衩和电脑的双肩包，爬上三四十级台阶，面前是一个小广场，宽阔的道路尽头就是圆融寺山门了。道路上方，一排排小彩旗迎风招展，路中央摆放着一尊石鼎，一块长方形纸牌倚靠在鼎上，上面罗列着全年的各项法事活动。鼎后路两边分立两头石制文殊吼，脖子上挂着链子那种。寺庙朱红大门紧闭，上书“圆融无碍禅寺”几个大字，右侧门是入口，左侧门是出口。香火不算旺盛，游客寥寥，至少，比起上个月去的南普陀，是差太远了。进门后的格局也不同，并不是前弥陀后韦陀，而是三尊护法韦陀像，中间那位金身威武，两侧的着装就简陋了许多，应该是级别不够吧。佛家说的平等平亲之类的词汇，跟大家普遍理解的意义不太一样。对了，不收门票，这点必须表扬。

庙里最多的是国槐树和芙蓉树，后者花开得正妍。唐朝雕的狮虎兽和清朝的戏水兽都装在玻璃柜中，柜上有圆孔，方便香客往里投币。看得见，里面纸币硬币都有不少，当然，香客里很多也不是善茬儿，通体灰白的石雕猛兽，靠近圆孔的头脸，都已经被摸得黝黑发亮。让我想起当年在成都“杜甫草堂”见过的老杜，那时老头子正被一群大娘抢着摸，满脸委屈的模样。进门第一座大殿是“古佛宝殿”，供奉卢舍那古佛，两侧是伽蓝殿和财神殿。“进庙烧香”不舍得，但“见佛磕头”还是能做到，于是，挨个殿磕过去。磕头的姿势好像也是有说道的，我没专门练过，算是跟在大爷大妈屁股后面自学成才。磕几下记不清了，但手掌要摊开，手心朝上。为什么要朝上，我却也没问过，通常，这姿势是表示索取。

以前跟叶子一起拜佛时，她嘴里老是念叨着什么。我跟她说：“拜佛就老实拜，佛什么都知道，如果他连你那点心思都不知道，拜了有什么用。”她白我一眼说：“那么多人求，佛多忙啊，你还不赶紧自己说出来，还等着佛自己检索，不让佛省点心！”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面对佛像，我还是张不开嘴，好在，两只手是可以张开的，给不给，佛看着办吧。再过去，是供奉弥勒佛和四大天王的天王殿，殿里有一尊明朝彩绘木雕的韦陀，殿前还有两匹草白玉做的石马是明朝的将军马。前者被玻璃罩子罩着，摸不到，后者好像也没多少人摸。或许是在佛堂前的原因吧，我忘了在哪个旅游景点了，那里的马屁股都被摸得发亮，美其名曰“拍马屁”。左侧是护法殿，里面供奉着保生大帝和山神土地，但最重要的神仙反而是最边上的月老。满墙都是求姻缘的锦旗。相对于左侧的护法殿，右侧太岁殿也一样不缺香火，三五个人在排队拜太岁。我也过去磕了头，因为上面写着今年需要拜太岁的三个属相是猪、蛇、猴。

太岁殿侧方是一块大石头，上书“香石香”三个大字。据说是被周遭的桂花、月季给熏染得有了香气。我趴在上面嗅了一下，什么都没闻到，当然，不怪石头，我有鼻炎的。再往后走，就要爬台阶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在那儿叹息着：“楼梯真陡啊。”他妈妈在边上笑着催促他赶紧爬。上去是个平台，清朝用青白石雕刻的青龙朱雀四神兽站定四方，围绕着中间天然水晶做的红色转运球。球也是在玻璃罩子里，我把手伸进孔里，按着球一用劲儿，它就滴溜溜转了起来。平台两侧是造型别致的钟鼓楼，鼓楼在左，钟楼在右。钟楼门口的标识牌上写着：“转运钟，五元三下。”心想来了一次庙，总不能一毛不拔，于是问正在边上花圃劳作的一位义工：“大姐，这钟可以敲吗？”“可以啊，五元三下。”她笑着说。我给她钱，她说：“你放功德箱里就行。”沿着钟后面的台阶上去，拉起粗大的钟杵，“当当当”连敲三下，那叫一个震耳欲聋。说起来，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敲钟。

四神兽后面就是供奉药师如来的延生殿，殿前有清朝用鱼子石做的石豹，还有草白玉做的一品侯石抱鼓。年轻母亲站在门槛前喊儿子上来参拜，她那上小学的儿子却并不理会，专心坐在青龙边上的台阶上玩手机。我一个头磕下去，边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磬声，还有一句“药师佛菩萨保佑你”。我还以为是佛祖显灵了，抬头一看，是边上义工说的。然后，我磕一下，她敲一下，说一句。初次遇到这事儿，我想着她是不是要推销点什么，毕竟磕头蒲团前的香案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开光祈福金刚结。不过，却也没有。出了大殿，左侧两面墙上是康熙和乾隆御笔的《心经》，刚好走累了，就坐在石椅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吹过的清风，听着林间的鸟鸣，默诵了一遍。休息好了，绕到大殿右侧，是一块硕大的石壁，上书朱红的“福”字，指示牌写的是“天下第一福”。一家人正在拍照，年轻妈妈抱着扎丸子头的小女儿，奶奶站在正在拍照的爷爷身边，笑着笔划着剪刀手教小女孩说：“耶！”

继续爬台阶，迎面是一头唐朝青石做的白虎，它背后一座四五米高的石碑，上书“太行小灵山”五个金字。碑两侧左右分立大智宝殿和大行宝殿，分别供奉着文殊和普贤两位菩萨。磕头时，边上的义工边敲磬边念念有词，这次我听清了，是说保佑我“消灾免难，事业有成”。大智殿门口，一家三口在笑着聊天。妈妈对戴眼镜的女儿说：“我求的是你高考考高分，我来还愿烧大香！”我以为过去应该是观音菩萨和地藏菩萨的殿堂了，不想又是爬台阶。几个老太太在嘻嘻哈哈地说话，一个说：“你别胡说啊，在这儿不能胡说。”另一个问：“她说什么啦？”老太太笑着道：“她说，怎么还有这么多啊。”嗯，确实还有很多，我说的是台阶。爬上去，就到了大雄广场。居中是释迦牟尼和阿南、伽叶两弟子的铜坐像，高9.9米。两侧各有三排木架，上面挂满了红色的祈福牌。粗略看了一下，多是祈求家人健康平安，或者祈愿孩子学习进步的。我到边上的小店里买了两个挂上，每块十块钱，一个祝福我们一家，一个祝福哥哥一家。

广场左侧并排着龙王殿和魁星殿，两间不大的房间。魁星殿香火鼎盛，两侧墙上挂了三四十面锦旗，上面写着“有求必应”或者“金榜题目”；而隔壁邻居龙王殿，一面锦旗都没有。这让我想起了来的时候，司机跟我说过一条什么河，他的原话是：“现在都快没水了，都被山西那帮狗日的截流了。”也是，当龙王管不了水了，谁还在乎它呢？即便是魁星殿里面的锦旗看起来多，那也比不过现在任何一家连锁培训机构。再往后爬，穿过“同登彼岸”牌坊，就又是一段长长的台阶。台阶正中是双头龙的石雕，龙身上刻着“平安”二字。两侧栏杆上，雕刻着十二生肖，兽头也都被摸得油光发亮。栏杆以铁链相连，上面挂满了层层叠叠的平安锁。爬上台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唐朝的汉白玉千佛塔。再穿过“妙尽圆融”的牌坊，又是两座大殿，左侧大愿宝殿，右侧大悲宝殿，分别供奉着地藏王菩萨和观音菩萨。这样算起来，格局就是四大菩萨围绕着中间大雄广场的如来佛祖了。

大殿后，也就到了寺庙的尽头，石供桌后面，一楼是古佛洞，二楼是藏经阁。一路走来，义工几乎每个殿堂都有，却只看到两个僧人。一个胖乎乎的，身穿黄色僧衣，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脖子上挂着一条粗粗的链子，嗯，不是金链子，材质像不锈钢。另外一个，比较清瘦，挑着铺盖。回到山门时，已经快11点了，停车场有辆出租车，司机躺着座位上，脚翘在车窗上。我问他：“师傅，走吗？”他做起来，笑着说：“不走，今天来拜佛的。”边上停着四五辆三轮摩托车，一个大爷过来问：“坐车吗？”我笑着摇头拒绝了他，边沿着路往下面公交车站走去，他回身跟其他几个人说：“人家走都不坐。”29路公交车就在几百米外，1块钱可以到市区，坐上直达上海的高铁，六个多小时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了。

河蚌赌徒 2019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