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32】 臭臭的白果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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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天冷得早了点,好像一入秋就是晚秋,气温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中迅速降低。有人喝了第一杯奶茶,有人穿上了第一条秋裤,也有人,比如我吃上了第一顿白果。
我工作的老单位外有一段城墙,据说,那段城墙是明朝所建,墙外就是涛涛涪江,墙与河之间是一条蜿蜒远去的河堤,沿途栽满了银杏树。
每一种类的树都有其最美的季节,如春天的栀子树,因为栀子花的清香,夏天的桑树,因为桑果子的酸甜,又如冬天的柿子树,因为叶落果掉后枝干的嶙峋。银杏树最美的季节当然是秋天了,那灿如晚霞般的银杏叶,会带给人炉火一样的温暖。
我最喜欢的是秋天午饭后在河堤上的小憩。如果有太阳,慢慢走在阳光里,走在铺满金黄的银杏叶的石板路上,浑身上下,每一处发丝,每一根脚指都被舒适的暖意包裹着。随意地走着,懒懒地走着,什么也不想,没有几个行人,连点头招呼也省去了,一天中只有这短暂的几十分钟只属于我,我也只是我。一天又一天,银杏树的叶子从浅黄到深黄,从长满枝头到秋风中簌簌飘落,陪伴我度过了那么多沉寂美妙的午后。
奇怪的是,那么美的银杏树会结出很臭的果子。名字倒是好听,白果,去掉果肉后的银杏树种子就是白白的,滑溜溜的光洁的白。白果不大,穿上果肉时有胖人的拇指大,去掉果肉后只有瘦子的拇指大了。过了中秋不久,银杏树的果子就成熟了,“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肉粉色的果肉摔得稀烂,中间就露出了白色的果子。
成熟后的银杏果肉实在是臭,有如粪便一样,大概因为这个原因,白果成熟了鸟雀也不会光顾。
河堤那一排银杏树的中间,有一棵结满了红艳艳的柿子的柿子树,吸引了很多鸟雀。我喜欢银杏叶,可是臭味大的时候,也会在树下驻足掩鼻,抬头看看树,再低头看看脚下的果,心里说,怎么这么臭呢。看看那棵热闹的柿子树,就有点忍俊不禁了,但我确定不是嘲笑,倒有点像对着一个掉进污泥坑里的可爱小孩一样又爱又嫌弃了。
知道白果可以吃,还是很早以前的事。小时候,不喜欢秋天,因为下雨,山里空气湿冷笨重,让人觉得不清爽。家里做了饭,灶塘里的柴火灰还烫烫的,外婆撮了塘灰倒进生锈了有几处缺损的瓷盆里,捂进一大把的白果,笑着说,等到火灰里“噗”地响了几声,白果就熟了,可以吃了。我蹲在瓷盆边,眼巴巴地看着,等着那一声“噗”,等着外婆夹起白果放到我手里。我一边往手掌里吹气一边不停地双手倒腾,烧熟的白果放进嘴里时那微烫又绵软的滋味,满嘴都是略含生涩的清香,忘记了冷,也忘记了山里阴沉沉的天气。
白果最正宗的吃法是炖母鸡,那一锅鸡汤有了白果的加入成了药膳,滋阴润肺补气血。特别是女人月子里,那是最好的调养品。
我生了女儿,外婆没有来看我,那时候,她已经开始整天整宿地咳了,医生说,年龄大了体质差,不能手术只有保守治疗。
母亲来看我,一大篮子的鸡蛋里面混着一小袋的白果,她说,白果是外婆叮嘱带给我的,炖鸡时放几颗,补补气血。
我们家房前屋后并没有银杏树,捡白果要穿过黄家的院坝,再走过朱家的后菜园,到了磨坊,银杏树就长在水沟边。印象中,都是外婆在树下捡了白果又在溪水中洗去烂果肉的情景,她的头上裹了黑色的帕子,腰间系着浅蓝色的围腰。山里的深秋是空旷的,蹲在水沟边的外婆显得矮小又瘦弱,头顶上的蓝天离她很遥远。
女儿生在春天,是个温暖的季节,头一年的秋天,外婆已经捡了白果清洗干净,晾晒得干透了才用了袋子储存起来。母亲说,你外婆咳得太厉害了,一小袋的白果连着捡了好几天。
喝着白果汤,脑子里都是她蹲在溪水边的样子。我盼着天气快点暖和起来,外婆快点好起来。
外婆剩下不多的日子,和家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她担心她的病过人。
我带上一岁多的女儿回家,外婆坐在火塘边,常年的病痛折磨得她更瘦了,我抱着女儿坐在她傍边,逗着女儿喊祖外婆。外婆往暗处挪了又挪,让我不要靠近了。
我想去握外婆的手,她依然闪躲着。看着外婆那双无神又无助的眼睛,我只能忍住眼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外婆问我,白果吃了没有。我告诉她,快吃完了。她说,以后想吃只能让你妈去捡了。
两年后,外婆走了。
县城每一年的秋天,农贸市场上都有老人卖白果,我会在傍边停留一会儿,和那些老人随便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也买几斤回家。
今年的秋天又来了,中医的理论,这个季节要进补增强体质。我还没来得及买鸡,母亲就送来了一小袋的白果,洗得干干净净的,只是还没有干透。我把白果倒在阳台上的小簸箕里,母亲用手铺开,她说,一定要晒干,放着慢慢吃,女人一辈子都要补气血。
母亲告诉我,这些白果还是磨坊水沟边的那一棵银杏树上掉下来的。我看着蹲在簸箕前的母亲,又想起了外婆,快二十年了,人走了,只留给我们了念想。
今年秋天的白果炖鸡,用了母亲带来的白果,才炖了一小会儿,厨房里的清香就飘了出来,我听见楼道里有人在说,谁家炖白果鸡了,真香。
我知道,当我看着银杏树叶,喝着白果汤时,我心里在想着什么,那是永远的幸福和温暖,还有深深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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