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5】过得还行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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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跟二姑微信视频聊了半个小时,她告诉我说,她跟我姑父俩人开车从北京回老家了,2号走的,7号回的北京。“老家那边都挺好。”她笑着跟我说。我也笑着回她说:“你气色看着也很好。”这不是恭维,确实还行,想起几年前她进ICU的时候,我都不敢想她今天能这么好,至少自己能照顾自己。我比较悲观,这跟我父母早早过世有关,也跟高考和恋情等很多事儿的不顺有关。因为悲观,我比较关注当下,而不像叶子那样关注长远,不同的取舍导致了很多矛盾,然后进一步加深了我的悲观。不过,我有日子没抄佛经了,不是确信其没用,而纯粹是因为,懒。
我一年多没回老家了,没去给父母和祖父母上坟,也没回去看活着的亲戚。其实心里是有点想回的,但也并不是那么强烈。老家的很多人和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仅剩下的一些,要么不舍得,要么不愿意去回想。随着长辈们逐渐进入道别模式,失去了活生生的人来锚定的记忆,也就飘散得更快。每个星期,我会给叔叔和姑姑们家打电话的,除了大姑家。不是我不喜欢大姑,只是父亲在世时跟大姑父有点儿矛盾,虽然也谈不上多大,如果他还健在,可能也早就过去了,但是,他没了。他没了,有些事也就只好延续了下来,我思考过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我希望就像他还在一样。嗯,也就是少打几个电话了,关系其实也谈不上僵,每次回老家,人家都很热情地招待,相比之下,反而是我显得小气了。
如果不是要写这篇凑数的生态散文,我不会去回想老家的玉米地。我参与过浇水和锄地,但是没帮忙收过玉米。我皮肤很敏感,或者说娇气,只要玉米叶子一碰到,就立刻红肿起来,且痒不可耐。老家的地里当然不只是种玉米,也种小麦和大豆,还有花生和红薯,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深绿色的玉米地,高高的花穗,别在秸秆腰间的红缨。记得有一种专门给玉米棒子脱粒的机械,扔一个进去,转转转,玉米粒就吐出来了;但更多时候是用改锥,先钻掉一列,然后用手掰下其余。坐高铁出差的时候,看着异乡的玉米地,我会想起老家的,会想起跟娘一起用手掰玉米粒的时候,手掌摩擦得通红。那时候,娘会给我讲故事,关于狼的,或者关于鬼的,都不吓人。不吓人不是因为故事本身,而是娘讲故事的笨拙方式,不过,天天应该会喜欢,他听故事不挑。
玉米和麦子收获后,有时候会晒在马路上,后来说是容易出交通事故,被禁止了。很多年后,我坐车经过某个乡村时,还看到过路边晒着的小麦,当然,那是别人的村庄。除了马路,更多是在晴天晾晒在小院天井里的水泥台子上。我脱了鞋,赤着脚进去一圈圈兜着翻动。我不知道,那些我用脚丫子拱过的粮食最后进了谁的肚子里。它们有的被卖掉了,有的磨了面粉自己吃了,也有的,用来跟走街串巷卖豆腐的换了豆腐。老家的老豆腐很好吃,我和父亲爱蘸酱油和蒜泥,娘和哥哥还爱加点红辣椒,共同的是,都用煎饼卷起来吃。我很久没吃煎饼了,有点想,却也不是那么想。没有了娘亲手烧的那些用来卷煎饼的菜,有没有煎饼又怎样?我想吃娘亲手做的小豆腐了,它还有个名字叫“凳沫子”。刚出锅时汤汤水水卷着好吃,隔夜了炒一炒,卷着也好吃。
东岭上的苹果园没了,西岭上的采石场也快没了,父亲在那边打过石头,皮肤晒得黝黑,破了,又好了。小河边的山楂树没得更早,河边的造纸厂也差不多关门了,又黑又臭的小河改造过了,如今很漂亮,河边建了烧烤一条街。老同学在群里喊着回去后到那边聚聚,我说好,但上次我回去时谁都没告诉。在拎着糕点去给父母上坟的路上,碰上了一个高中老同学,他在路边摊吃面条。我把供品放在桌上,跟他聊了半天。高一的时候,住大通铺的宿舍,我俩的被窝挨着。如今,都已经人到中年了,他觉得我在大上海过得很好,我说还行,他以为我是在谦虚。他要给我也点碗面,我说吃过了,也确实吃过了。我就那么跟他聊着,看着他吃,也觉得挺好。想起上学那会,偶尔一起去校外面馆吃早餐,一个同学碗里吃出过一条蜈蚣。
我家有过三处老房子,父母在时卖掉了两处,其中一处拆掉了,另一处还在。花了父母半辈子积蓄盖的第三处新房子,在他们过世后没多久,也被我们哥俩卖掉了。每次回家,我会去看看那两处房子,别说,比看长城有感觉。回顾自己过去这四十年,谈不上多好,但也谈不上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肯定的,只是小时候,确实没想到这辈子会是这样。至于余生,我是希望平平安安就好,不过考虑到叶子的预期,应该不会太安稳,总归也还是要折腾。我不喜欢折腾,挺排斥的,我的理想是安度中年,但媳妇和孩子都只有一个,听话折腾一下也无所谓。再有二十年,到时候如果叶子也不想折腾了,我们可以一起安度晚年。到时候,过去那些事儿,应该能记住的就更少了。
这次活动是生态散文,我不知道怎样的算,我想,我的生活应该也算是一种生态吧。我出生在那个村里,然后走了出去。那个村子变了,我自己也变了。变了的我回去看看那个变了的村子,会觉得伤感;偶尔会想想那个变化之前的村子里的人和事儿,有很多,却也想不明白。我曾经说过,我就像扦插到另外一片森林里的小树苗,扎根,然后生出天天这棵幼苗。或许有一天,在上海会长成一片新的小树林;或许,昙花一现后,又去了别处,或者在某天没了。对于过去的这四十年,我有很多值得遗憾的事儿,但是因为明白后悔没用,所以我也并不后悔。等哪天我也走了,假如还能再见到大大和娘,我会告诉他们说:“过得也还行,每个星期,我都包饺子吃。”
河蚌赌徒 2020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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