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正确

      读鲁迅小说《药》。“这不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这个小东西不要命......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读到此处，心里咯噔了一声。我们的舆论环境对“告密”不以为耻，习以为常的，甚至暗中鼓励的。
      也许，因告密有悠久的历史传统。时间的包浆合理化了陋习的存在。民俗传说中的灶神以告密为职业。小时候，在老家，小年前后，都要隆重祭祀灶神——以贿赂的方式，令灶神“不告密”来换取来年的平安。我曾疑惑问大人：“神怎么也这样坏？”大人紧张地呵斥：“快闭嘴，别放屁。”然后，他们焚香祷告：“神啊，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是无心的……”
      神有超能力，便有“绝对正确”的天然属性。
      家门口有一条清澈的溪流，妇人们蹲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洗衣服、洗菜、咬耳朵——说别人家的“荒唐事”以作谈笑的资料。溪边每三年都会淹死一个小孩，淹死的冤魂成这条水域上的水鬼，值守三年，三年满了，讨替代——溺死另一人，水鬼得以超生投胎去——把不幸的命运负荷转移给下一个更不幸的弱者，换取自身的“自由”。
     弱者向更弱者讨替代，类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水草。丛林法则亦在人类社会盛行。
     触及这些记忆的碎片，像一只老鼠被电网电了——浑身僵硬。我的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该如何安放你？我吸的第一口“奶”是有毒的，叫我如何赞美你？如果把故乡理解成“精神坐标上的母亲”，在这位“母亲”面前，我是失语的。有一种说不清的羞耻感时时笼罩着我——像阿Q头上的烂疮疤一样令我不适不安。这种“不安”里，有一部分来自道德的拷问——“生你养你的地方，就养出了你这样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我睁大眼睛望着苍穹，天空乌云翻墨，迅速地滚动，像神在布下天罗地网。神以炸雷显灵：“轰隆隆！轰隆隆！我是天然正确，谁怀疑我，谁就该死！咣！咣！咣！”雷声当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