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夜色
2021-12-28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习惯走向人少的地方,仿佛天生热爱空旷。比如要前去南湖公园,我倾向于从西洋坪大桥迂回绕至三馆与南湖之间,在经过西洋坪大桥(不知为何,现已改为水仙花大桥)的时候,我能看见南湖的空旷,就像看见一片荒野,天空高高别起,远离大地和人群,如果有人群的话,即便是一小撮,也足以让天空高高的离去。
今夏异常炎热,此地此夜有水有林有湖风,是乘凉的好地方。住过大城市的人都说漳州极为休闲,说话的语气就如同一个疾走的白领愤愤地对着一个摇蒲扇的大爷。是惊讶,还是艳羡,抑或是鄙视?都埋没在那话音结尾处一丝诡异的笑之间。我不禁莞尔一笑,继续向他/她介绍,漳州确实整体节奏比较慢,比如你看这南湖夏夜的所在,市民自己携带折叠桌,小板凳,茶具,充电小风扇,找个“风水宝地”,几个人坐下来就能闲聊一晚上,一直到晚上零点都不忍离去,仿佛那时间不是自己的。
造物主如何能容忍人类如此践踏时间,仿佛时间形同虚设。在伊甸园里,因为偷食禁果,人类才有了生命的长短,要不然永远囚禁在无穷无尽浩无边涯的世界中。关于时间的意义,似乎就在出走之后,才源源不断地产生。就比如,散步似乎只是为了虚掷年华。如果只是为了运动,大可跑步或者原地爬楼梯,效果或者更好。而埋头苦干,无论是为钱财名望抑或是梦想,似乎也只是为了忘记时间,只在最后站在所谓的时间末梢喘一口气,而后继续无限的循环往复。
看看这恢弘的三馆,它们极富特色的灯带状屋檐倒影在南湖之上,天上星辰寂寥,明月微小高远,黑夜衬托这美丽的人类作品,辉煌,庄重,但缺乏神性的光辉。它是死的,不受时光囚禁,自由而冰硬。不知为何,就这样一件巨大的作品,竟然让我想起了蝉。据说蝉在地下隐忍三年五载,甚至十七年,最后掘地而出,在树上死命嚎叫了一年而死去。这多么像世界上一切伟大的建筑,经历了无数的整装、打磨、粘合、叠砌,最终拔地而起,成为被永远抛弃的宠儿。于是,看见一切旧的建筑被拆除,我总觉得它们似乎松了一口气,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属。
在南湖的某处,大概离“发呆广场”(有两个呆坐塑料人儿的阶梯广场)不远,在水边。有一个斜坡,上面长满了狗尾巴草。狗尾巴草是一种常见的杂草,但是长得这么大实属罕见,可见南湖在成为公园之前,必是人迹罕至的荒地。造园者善于留存这些自然的景观,而不是拿起剪刀修剪一切,让南湖长得颇有野地气象。眼前这片狗尾草虽囚禁在人行道之间,却也长得生机勃勃的,像无数的毛头小孩的脑袋,向向日葵一般,齐齐地朝向坡上的一把指明灯,就像朝向太阳一样。周晓枫曾描述葵花的花盘如莲座,花蕊密集如穹顶如星空,她似乎观察到了自然之物藏匿着神性与神秘气息,而生而为人,只不过是在寻找而融入更多的自然造化之间,就像某根骨头契入恰当的骨盆,某根神经生长在某段血髓之间。生而为人,要摸清楚自我的形状,而寻找到容纳自我的巢穴,多么不易。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万物,这被人忽略的狗尾草,你会发现吗,原来它的奇特、奇妙,它的不可思议远远不亚于人类所造的三馆五馆。它的花序上有无数的子嗣,是它的蕙,像葵花籽,绿色带有斑驳的浅黄,上面有深色的弧线从根部不约而同地划向尖部,就像流星群;这些籽实在是拥挤,像千万颗树在幽暗的丛林里挤向阳光一般,它们本来是大小均衡的,造物者却安排它们挣扎得头破血流,造物者说物竞天择,说得极为无情。即便密不透风,仍有无数的白絮丝从中伸展而出,优雅而自然。这些白絮丝根部竟都是绿色的,而渐变成纯白,像是未老先衰了。那万千的白丝抖动,像某种蜘蛛以丝垂钓,不断在风中挥舞,意图缠住猎物,不过缠住了各种露珠,有饱满的,有坍塌的,不停地生长和挥发。奇怪的是,这些狗尾巴草的花序真的齐刷刷地朝向坡顶的照明灯。当我们逆着光看向那盏灯时,灯柱不见了,灯光辉煌地就像是佛光抑或圣母的光环。光的芒刺无限袭来,隐没了人潮攒动的头颅,就如同在普度众生。这时可见光芒背后,白云极为清晰地在夜空中游动。
如今回想起来,在那绵长的一瞬间,似乎只有在音乐与文学的沉浸之间,才能找到类似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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