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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芳菲】乡野的草

2021-12-2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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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野的草
                              
                                        苦苣
      一株苦苣懵懂突兀地在玉米地里伸出脑袋。玉米不到半尺高,踮着脚尖比个子,争先恐后汲取养料。青草拌着腐土沤出的农家肥,让玉米从一年蜿蜒到另一年,味道醇厚绵长。化肥配料齐全,可是对于老玉米,快餐终是乏味可陈。
     隐身在农家肥里的苦苣籽,和玉米一起葱茏在初夏的阳光下。一株菟丝子草,几棵狗尾巴草就在近旁。打碗花,喇叭花也在不远处招摇,它们吐出一根根缠绕玉米的绿线,让自己的花朵蹲在玉米稍远眺风景,依凭他物攀高的本领,苦苣没有。它向朝露,夕照,月色,倾吐心事。脚下蚯蚓的劳碌,头顶鸟鸣的清逸,它都一一珍藏在自己走过的日子。风雨里的趔趄,和雨雪对视的凛然,它一直朝上,哪怕每日和阳光接近一微米。
     苦苣深知自己的来路,抓牢土上的梦想是开花结籽,繁衍后代。然而遂不及防它葬身农人的锄头,或者气势强劲的农药。农药是植物的咒语,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连高大威猛的灌木都不可抵挡-----从扰乱内部基因开始,它渐渐发黄,落叶,枯枝,最后萎缩,凋亡。身材娇弱的苦苣,农药收拾它,像飓风收拾一片落叶。农药瞄准它的时候,会波及它临近的兄弟姐妹,只要闻到针对它们的气味,或伤筋动骨,或在生死边缘挣扎,或直接一命呜呼。
      可是,每年春天植物们的集体亮相,从没有暗淡它的身影。石缝,堤堰,地垄,它用一地蓬蓬勃勃的碧绿诉说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哪怕只有一棵苦苣被锄头漏掉,能够撑到秋天的圆满,那一棵就会生出百棵,千棵,千万棵。贫弱低卑的物种,往往表现出极其坚韧的生命力。
      苦苣性凉味苦,那种苦在人味觉上一定分泌出愉悦。要不,它何以被认定,被青睐。物竞天择之后的存在,有它存在的理由,也是它钟爱世界的方式。它只是一棵小小的不起眼的草,叶缘有刺,折断茎叶,流出带浓郁苦味儿的乳白色汁液。挖草人提着提篮,手握镰刀,到处寻觅它的芳踪。一篮鲜嫩的苦苣叶子择根淘洗,滚水焯一下,放到缸里加上豆面热汤,几天以后就是清凉的酸菜,无论热炒凉拌,都去热下火别有滋味儿。小时候,大人揭锅开饭,我从碗底穿过,我的穿行无比迅疾,遂不及防的母亲脱手扔了碗,碗里的热饭在我头顶肆意流淌。我被烫伤了头皮,母亲急忙从缸里捞起一把苦苣酸菜,捂在我头上,头上许久弥散酸菜的味道,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可是后来烫伤竟然好了。
     把它切碎拌在蒸馍面里,不起眼的馒头立马虚腾腾白喧喧,菜馍散发田间草木特有的清香,咬一口,就是咽下田野。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苦苣调剂的杂粮,少了生涩和单调,多了几许自然的意趣。现在的菜馍蜕变成特色小吃,清逸着人们酒肉后的肠胃,让久离故土的人在味觉的通道,牵念家的芳馨。
     长在山间或者地垄的苦苣,在秋后从茎蕊伸出淡紫的花朵。粗糙的花朵一副朴拙的模样,无香无味,在俏枝艳朵中间,实在平凡。但隐藏其中的子鄂众多,清风徐来,它的子民随风飘荡,到处安营扎寨随遇而安,沟渠,堤堰,树丛,不避旱涝,不择土壤优劣,把一丛激越的生命歌谣延续。
     在春意的感召下,苹果树下,玉米地里,豆角垄中,苦苣以一地的碧翠俯身脚下的土地。毛绒绒的叶缘上盛满露水,清风摇曳时,它嘟着小嘴吧嗒吧嗒喝掉,苦苣的模样何其娇憨!手握镰刀走向田间,碰到一株苦苣,向它行注目礼——蓬勃地生发,智慧地繁衍,不断地给予人们唇齿之香,是它最明艳的花朵。

                                            指甲草
      农家小院一角,破旧的瓦罐,废弃的脸盆,木棒搭建的篱笆架下都是它栖身之地。
像一个吃苦耐劳的农家丫头,不择地域耐旱耐风霜地生存下来。它重重叠叠的花瓣,曾妖娆过无数农家女的手指。指甲草,在青春的指尖留下一抹嫣红,为留驻魅影捧一方精致天地。
      当春雷自天边滚滚而来,犁铧开启酥土,指甲草随万物苏醒,其中一棵还是去年炸孢时,被弹到草丛里。报到不必审慎,只需跟着大地的绿色奔跑。指甲草初出土,顶两瓣稚嫩的绿芽,薄土上,阳光下,在农家院里葳蕤。
      它更多的被移植到果园或者西瓜地里,农人期盼寒流袭来时,瓜果坐胎稳定,指甲草吉祥的寓意是护佑一方瓜果,使得邪气不得入内。因此,在农人眼中,它是一株祥瑞草。
      盛夏的骄阳下,指甲草已经出落得姹紫嫣红,窈窕迷人。每路过长有此草的庄园,总有朴实的主人出来招呼:丫头,要不要染指甲呀,指甲草随便采啊。他的指甲草分出枝杈,开出的花瓣厚重地悬在上部,风一吹,枝干不堪重负,要倒地的样子。它浑身通透,阳光爱抚下,茎叶发出紫红色的光芒。几瓣花夹杂几片叶子,加上一点白矾,在干净的青石板上捣碎了,夜晚临睡,往指甲盖上一敷,用核桃叶或豆角叶包起,细线缠住,第二天早晨,指甲起一层绯红,指肚也红了。夏季,染指甲是每个农家女的必需。洗衣的河边,伸出手来,流水中倒影纤纤豆蔻,那是天上的霞光沉醉在指上,揉碎浮藻沉淀着彩虹的梦境。
      在浩荡的花卉族群里,它是平凡一员。小家碧玉式的嫣然,在回眸的笑声中,得到的是农人的热忱。和它相守,亲密地如同家庭成员。年年季节归去来兮,它都傲然开放田野,给归乡的我一丝久违的亲情。虽然,染指甲的女孩已经长大。
     它繁殖的方式很特别,秋天,它长出饱含种子的鼓胀胀的孢子,手一触动,啪地一声,种子到处飞翔。不碰,成熟之后也主动炸开,推送孩子们各奔前程。含羞草一经碰触,就收拢娇颜,指甲草的打扰,竟是生育的启程。植物界的语言如此奥妙无穷,博大精深啊。
      农家院里,豆角架边,西瓜园中,指甲草张开胸怀迎接风雨,半透明的茎叶律动着蓬勃的生机,我最钟情的天籁是它在秋风滑爽的触摸中,忍不住愉悦地呻吟,最后“啪”地一声笑了。
                                                     车前子
      那年寒冬季节,我一岁多的女儿突然染上一种拉肚子的病,她不停地拉,直至拉出稀水,人几近虚脱。村里其他同龄的小孩也是此种症状,之前,我抱着她打针,但是收效甚微。心急如焚,男人不在家,我借了钱,抱着孩子在公路边搭车,希望早发的班车带我们进城,好去大医院。
      路边的寒风中,母亲看见了我们,听我诉说了情况,她让我先回家,随后她拿着一把镢头去了寒风料峭的山野。她在河谷挖了车前子苗,又从柿树上揪下柿树梗,两样放在一起熬煮,汤水给孩子服下,一天,两天,孩子竟奇迹般地好了。我急忙把孩子治好的单方说给其他媳妇,其他孩子也渐渐好起来。
     从此,对于不起眼的车前子,我有了沐浴它恩泽的感情。它叶子浑圆肥厚,上面朦胧印着类似竖道的图案。如果说它是一种有益于人的药材,那印记应该是上天赐予的记号。
     再没有比它更善于扎根的植物了,挖它的时候,我抱着镢头,吭哧吭哧喘气,怀疑它的根是不是扎在地底。晒干的车前子苗一块钱一斤,我在放暑假的整个假期,都和它较劲。挖一棵,掉一大把汗水。它长在河塘边的湿地里,挖一下,镢头就被吸进泥水里,费吃奶劲才拔出来。它的种子比谷子还细碎,我捋了好多天,也没捋上一斤。看着瓦罐里一丁点的车前子种子,我想,一斤该是多么大的概念。
      母亲围着一个绿色的方围巾,那一顶绿,在一片白雪中郁郁葱葱。她弯腰,吃力地用镢头刃剖开冰霄,寻找一棵干枯的车前子。母亲为我向生活弯了无数次腰。直至高血压高血糖和高血脂盯上她,我还是无休止地从她身上抽取温暖。她为我蒸酵子馍,腌酸菜,把秋天树梢最大一个黄梨留给我,戴着老花镜为我的孩子纳棉裤棉袄,做虎头鞋。当她埋首在雪里翻寻一棵车前子,她的头发已经和雪融为一体。
     有机会出去见识异域风景,车前子的身影,总让我有置身家乡的恍惚。如果还能,我愿意不疾不徐地漫步在河谷,和一株籽粒饱满的车前子邂逅。我愿意把河水荡涤清爽的衣裳铺在河沿晾干,无数的车前子苗充当晾衣杆。我愿意一穗一穗捋下细碎的车前子种子,让它在格子木窗下风干,我低头拣去其间的杂质,回眸向晚的天色时,穿碎花衣的母亲,她头发乌黑眉眼舒展,正弯腰从针线笸箩里拿起一双千层底鞋底,每穿过一针,在头皮上划一下,夕阳的红晕撒了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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